郭发仔专栏|暮色云天
作者:郭发仔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09-30 10:23:31
傍晚出门,天色阴沉。空气中仍有余热,暑气迟迟没有消退。
田野开阔,视觉一下松弛起来。一抬头,就看见西边天际的一抹厚重青色。那是一片青色的云,齐平的一条,沿着天边涂抹过去,如同一堵糊上新泥的土墙,将另一边的精彩遮蔽了去。太阳早已遁去身形,在青云之后努力地映出一层橙黄,绰绰约约,似大山深夜里微弱的灯火。
暮色中,头上的天空是靛蓝的底色,蒙着一层淡淡的灰。这种蓝是真实的蓝,其厚重的烟雨之色,掩着岁月的痕迹,有拨云见日的惊喜。其实,我并不喜欢纯粹的蓝色,它过于深邃,甚至会令我产生一种掉进深渊的恐惧。我在川西见过那种一尘不染的蓝,忽远忽近,似乎一伸手就触摸到那种黏稠的蓝色,又担心一不小心就被卷进这巨大的蓝色漩涡,寻不着出口。亮光不是来自蓝天,而是那些散落成碎片的白云。这些云并不集中,一朵朵,一堆堆,像散落旷野的蓬草,像被没来由的风吹乱的发。
其实,这些云团并不散乱,它们在轻微漂移,将原本完整的形状一点点撕裂,斯文得如同“晴雯撕扇”。于是,草丛变成了飞絮,绵羊化成了矮树,繁花幻成了游鱼。灰蓝的天空中,一大片亮白的云朵在蠕动,似乎是偌大的广场上一个行进中的表演队,每一片云都是主角,每一刻都在认真展示自己最抢眼的才艺。
北面的天空,云层一重又一重堆积,黏在一起,青灰色的淡云竟然黑成一团,仿佛一个暴脾气的人遇到了烦心事。那云在不断生长,竟然成了一块嶙峋的山石。石上多了一根光秃秃的枝干,凌空而立,仿佛冬天里怅惘的枯丫,又如收割后被嫌弃的孑然的麦秆。待我再看时,那僵硬的一支,竟然弯成了豹尾,正蓄势发力,一跃便腾空而起。
朝南走,迎面有风。一抬头,便是街巷,商铺低矮,高楼巍峨,其间有枝叶横斜而出,灯影摇曳,远山翻涌。落日的红光,如同一支油彩画笔,将此处的每一块云团精心涂抹。于是,所有的云都是一盏盏点亮了的霓虹,近处亮如白昼,远看朦胧如隔纱,再远些看依稀似晨雾。映射出来的阳光似乎极具穿透力,将橙黄、杏黄、粉红、绯红、橘红、酱紫运用得恰到好处,就连大小云团的形状与位置,都符合绘画美学的透视原理。
有一朵云开了小差,径直往东,一回头,才发现自己成了孤勇者。云朵的四周是空洞的深蓝,它走得仓促,几乎散了架,一端是微弯的镰刀形,另一端有细长的柄,恰似一朵独自开放的豌豆花,在一片深绿中抢眼地亮着。一个黑点从天边移过来,打破了云的孤寂。那是一架归来的飞机,正在降低高度,从云朵的“花柄”上穿过。其实,那架飞机经过时,似乎根本没有在乎这朵特立独行的云,一擦而过,像一个心事重重的归乡人,正盘算着如何分享远行的欢喜,又如何倾诉暂别后的相思。
夜色是被对面楼房的霓虹灯唤醒的。一闪一闪的荧光透过微浓的暮色,少了些许魅惑,红绿蓝交替,像变着戏法挑逗一个提不起精神的娃娃。太阳早下去了,但在天地交接处点了一把火,原本冷却的层云烧了起来,由赤红至金黄,再变为橙黄,层层叠叠,如熔化的金属之海在天空流动。白居易见过这种云的灿烂,只写道:“火云忽朝敛,金风俄夕扇。”我自然胜不过这位唐代大家,只能怔怔地看着天边辉煌的焰火,一点点璀璨,一点点斑驳,再一点点熄灭,最终剩下黯淡混沌的灰烬,贴在幽暗的天幕上。
(作者系中国林业生态作家协会会员、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)

编辑:周丹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