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学｜愚孝的“双改”

“外孙，你是外婆的心肝宝贝，外婆什么都不要，只要你能健健康康成长、清清白白做人！”

小时候，程成很喜欢听外婆讲故事，故事的结尾，外婆总会对他说这一句。

“我长大后，也一定好好地孝敬您！”程成不止一次对外婆这样说。

毕业后，程成公考成功“上岸”，被录用为区人力社保局一名工作人员，在外人眼里，此时的他风华正茂，年轻有为。

刚参加工作的他，把社保政策研究得滚瓜烂熟，成为局里的“社保通”。由于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，按专业对口的原则领导放心地把社保信息录入、维护业务交给了他，他也尽心尽力地履行岗位职责。

在十多年前冬季里的一天，程成坐在办公桌前，远眺着窗外的青山，不时有团团浓雾漫过山间。

当程成的目光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“征地农转非”参保人员名单时，食指无意识地在鼠标滚轮上打转。

“侯贵芬”，这不是外婆的名字吗？程成知道，外婆参加的是城乡居民养老保险，享受财政补贴，没有个人缴费记录，每月的养老金只有100多元。但这位参加“征地农转非”养老保险的侯贵芬，由政府代缴社保费，每月领取的养老金能达到千元。

“我能不能为外婆做点什么！”程成脑袋飞速运转，终于想到一条“妙计”。

他点开“征地农转非”参保人员界面，把正常参保人员侯贵芬的身份证号码和虚增外婆“侯贵芬”的身份证号码同时录入到数据库系统中。做完这些，他手心沁汗，很是慌张，因担心东窗事发，又把外婆的名字删除了。但脑海里始终想起外婆对自己的好，如此反复了十几次心理斗争后，他还是把心一横，继续虚假添加——他认为这是“孝道”。

做完这一切，他回家倒头就睡。“这是孝道。”他反复对自己说。

“孙娃子，为什么我现在的社保卡里每个月发的养老金都是1千多元了？”外婆侯贵芬在一次家庭聚会上问程成。

“我不是在人力社保局上班嘛，现在国家政策好，政府来养老，我给你申请了补贴！”程成对外婆撒了一个谎。

“你记住，不该你要的钱不能要！”外婆也不再怀疑，但是还是叮嘱了一句。

刚开始，程成还是提心吊胆：“如果发现了，我就利用我的岗位权限，把错误信息改过来，把钱退回去！”他这样安慰自己。一年过去了，风平浪静；两年过去了，无人察觉；三年了，毫无影响……如此过了五年。程成觉得自己第二次“上岸”了。

五年前，“智慧人社”系统上线了，社保业务经办操作全程留痕，并实时与有关部门进行大数据比对。

此时的程成非常恐慌，每次看到社保经办平台三维拓扑图在旋转，某个隐秘节点每隔72小时就会吐出疑点数据蠕虫，程成就感觉这些虫像要把自己吃了似的。

终于，又是一个深夜，程成独自一人来到信息数据机房待到凌晨两点多钟，指尖在键盘上凝滞。他突然意识到，那一行行异常数据背后是一颗颗贪欲的心。他盯着外婆个人养老金账户上那每月一条刺眼的发放记录，忽然觉得机房的白炽灯亮得瘆人。此时，他又想起刚才与女儿通话时，女儿催促他回家的话：“爸爸，这么晚了还不回家，可不能撒谎哟，我们老师说要做一个诚实的小数点。”为防事情败露，程成又慌忙在系统中虚假办理外婆“死亡”的终止业务。

当初，作为农村户籍的外婆本来符合领取城乡居民养老金的条件，程成却为“优亲厚爱”虚增外婆为征地农转非人员，使其每月领取一千多元养老金。这下弄巧成拙，害怕事情败露，又把活着的外婆在社保经办系统中注销为“死亡”。为弥补一时之错借口说：“外婆，您把社保卡给我，每月我去银行取现金给您。”程成谎称给外婆代取养老金，其实是自己来垫付以掩盖停发的事实。每一次看见健在的外婆，程成心里充满忏悔。

今年开春，市纪委监委和社保部门组织开展养老保险信息“双改”突出问题专项整治工作。通过身份证号码比对查出的疑点数据中，就有程成“双改”外婆的信息。在动员会上，驻局纪检监察组组长要求：“对疑点数据每一条都不放过，要追根溯源查到底……”程成每天经过社保大厅时，看到“廉洁社保”的标语和滚动播放的欺诈骗保典型案例视频时，总觉得后颈发烫。

面对纪检监督、审计监督、巡视（察）监督，以及数据稽核、疑点数据核查等手段，程成猛然醒悟：修改外婆的参保信息是自己错了，把活着的外婆改成“死亡”更是错上加错。而这次专项整治，正是自己悬崖勒马、改过自新的好机会。当晚，程成坐在电脑面前，一气呵成写下了悔过检讨书，困在心头十二年之久的心结终于打开。

第二天上午，他径直来到驻局纪检监察组组长办公室，主动自首，陈述作案的过程，并提交了书面悔过检讨书，承诺退回外婆违规领取的养老金待遇，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理。

一个月后，组织认定：程成利用职权便利，违规为他人办理失地农民养老保险，给社保基金造成严重损失，系滥用职权行为，违反国家法律法规，虽不构成犯罪，但须追究其纪律责任。鉴于其在组织核查前主动交代问题，且主动挽回损失10多万元，可从轻处罚。最终，程成受到撤销党内职务、政务撤职处分，调离社保经办工作岗位。

随着数字政府建设和社保经办数字化转型，社保经办业务实行岗位权限互斥、杜绝一人通办，智治监管系统不断迭代升级，织密扎牢了“制防、技防、人防、群防”社保基金安全防护网，再也不会出现程成当时“孤狼作案”的情况。就在这一年，全市开展养老保险信息“双改”专项整治工作，纪检监察机关收到涉嫌占用他人社保权益、迷途不返的疑似问题及线索6条，有4名社保经办工作人员因涉嫌滥用职权、违规办理社保业务被追究刑事责任，较好发挥了专项整治的震慑作用。

当地社保经办机构对程成外婆侯贵芬的养老金又重新进行核算，恢复了养老金发放。当这位78岁的老人从外孙程成手中接到这张第三代社保卡时，还不知道曾经发生过的“双改”故事，高兴地说：“外婆带外孙，没有搞空灯。”此时，程成的手机突然震动，社保公众号推送的消息在屏幕上亮起：“树立诚信参保意识，打击欺诈骗行为；守护社保基金安全，是我们共同的责任。如发现疑似欺诈冒领行为，请立即向12333电话举报！”他逐字阅读，终于轻松了许多。

（文中人物为化名）

（作者单位：重庆市社会保险局）

编辑：王一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