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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万林专栏|蹄香飘满长田沟

作者:梅万林
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10-16 10:49:14

月色的清辉静静地从对面山上的树梢上落下来,小黑儿躺在屋檐下的草窝里一动不动,显然还沉醉在梦乡,院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,地坝边茂盛的竹林偶尔慢条斯理地摇摆几下枝条,也许可以搅动囤水田里浮起的几缕薄雾……现在的时间不过凌晨3点刚过,长田沟还远远没有醒来。

然而,母亲早已蹑手蹑脚地来到灶屋生火做饭了,因为今天是弟弟参军出门去部队的日子。母亲坐在灶门前,映衬在背后土墙上的身影很是瘦小,灶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,不时爆出轻微的嘶嘶声,母亲的脸颊红红的,荡漾着一圈一圈的笑意。不一会儿,锅里开始翻江倒海,锅盖揭开,满满的一锅猪蹄,咕咕咕地闪烁腾挪,仿佛曹操的八十万部队在中原大地上狂奔。一阵风从门外挤进来,浓浓的水蒸气裹着猪蹄的香味迫不及待地从屋顶上冒出去,夜空中的星星还眨巴着眼睛,一时间,蹄香飘满了整个长田沟。

我在长田沟一共生活了十九个年头,然而,在我的记忆中,有猪蹄吃的日子虽然屈指可数,却也算得上是最幸福的日子了。更多的时候,锅里煮着的永远只有红薯,几粒大米稀稀疏疏有气无力地弹跳其间,连一丝油星子也难觅踪影。偶尔家里来了客人,锅里好不容易煮上了一刀腊肉,弟妹们都踮起脚尖眼巴巴地围着灶台干望着,眼睛直直的,口水在喉咙里不断地咽下去,咽下去。等到终于上桌吃饭时,举起的筷子却早被母亲的眼神严厉地制止了。年幼的妹妹委屈地抱怨道:“等到二天过年的时候,我要吃个够,你们总莫法说我了。”

准确地说,那个时候,我们以为最好的日子就是能够吃上一顿白米饱饭,哪里知道吃饭的时候还要吃菜,还要吃肉,还要啃猪蹄?唯一能够敞开吃肉的日子就是杀猪过年的时候,往往中午吃得满嘴流油还不过瘾,等到大人们出去串门,我们又悄悄地折回灶屋来,揭开案板上的盖子,舀出盛在瓦盆里已经凝结了的肉冻,吃了一碗,还要再来一碗,那个味道啊,简直不摆了,至今还在脑海里萦绕,从未散去。

真正有肉吃的记忆是从我上初中住校开始的。因为离家较远,平时就住在学校,只在周六下午才回家一次。所以,一到周末,弟弟妹妹们都盼着我早点回家,晚上,母亲就会从屋梁上取下一块腊肉,有时是一只大猪蹄,外加一些风萝卜,或者是一些海带,也有可能是干豇豆,满满地炖上一锅,这就是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打牙祭的美好时光了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们那时都喜欢啃猪蹄,不仅皮吃起来皮实、敦厚,尤其是里面的筋条,特别有嚼劲,简直比山珍海味还要回味悠长。父亲有时候还会哼唱一些歌曲,有时是《天仙配》,有时是《大海航行靠舵手》,有时也会抿上一小杯用红薯片烤出的烧酒,感觉日子从来没有这么美妙过。母亲呢,一边看着我们大快朵颐,一边给我们讲一些苦做苦吃的道理。

当然,真正有猪蹄吃的日子还在后头。那时候,我虽然还在县城读高中,莫说吃肉啃猪蹄,能够吃菜的日子也不多,大多数午餐还是在饭盒里放上一大坨母亲用猪油煎过的盐,再去锅炉边兑上开水,这就是最好的下饭菜了。

后来的日子总算在一天天变好了。姐姐已经去龙角山的罐头厂打工去了,大约一个月、或者最多两个月时间,姐姐坐船从嘉陵江回家时,总会带着一串猪蹄。这让我第一次看见了母亲最高兴的模样。母亲接过猪蹄,先是架在大火上烧,一直烧到猪蹄开裂、冒油,再用淘米水浸泡,捞出后用热水清洗。清洗的时候,拿一把刮刀,用力刮去猪蹄上被烧过的黑垢,经过反复搓洗之后,原来白白胖胖的猪蹄俨然换了身段,通体黄澄澄的一片。母亲熟练地用砍刀砍成大小适中的肉坨,放进早已烧开的锅里。我感觉母亲炖猪蹄的手艺也一直在变化,而且越来越讲究,大蒜、花椒、辣椒、橘皮、橙叶一样都不能少,配料也越来越丰富,有芸豆、粉条、花生、胡萝卜等等,林林总总,换着花样来。起锅的时候,还特意在碗里撒上几粒又嫩又绿的葱花,再加上几段刚从地里摘回的香菜,顿时,说不出的香味一下子欢腾起来,纷纭起来,直入五脏六腑。后来,我在写作文的时候写过这样一句话:那香味简直就是生活的味道了!

这样的香味,出自母亲的手,只属于长田沟,只属于我和弟妹们的儿时。长大后,我们都陆续离开了长田沟,父亲和母亲老去后,甚至连老屋也正在逐渐淡去。今天我们在城里的餐桌上,啃猪蹄已经成了家常便饭,我们的儿子辈、孙子辈依然对不肥不瘦不闷油的猪蹄情有独钟,但是他们怎么也体味不到我们当年啃猪蹄的唇齿留香了,就连我们自己即使去全城最高档的酒店,猪蹄啃到打饱嗝,也再难吃到小时候妈妈的味道了。

世间菜,唯妈妈菜永远刻在记忆的深处,不老。

编辑:李云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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