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学｜淡中真味

天一转凉，我从菜市场最常带回家的就是白萝卜。清炒萝卜丝，滚刀块炖牛腩，或是厚切了与鱼头同煮。霜降后的萝卜透着清甜，连最简单的做法都能尝出滋味来。

儿子总抱怨：“怎么天天吃萝卜？”我和老伴相视一笑。想起年轻时，我也嫌萝卜带着土腥气，如今却觉着这味道踏实。

年轻时常去大姐家，看她每天早饭就是白粥馒头。那时我正迷恋街边烧烤，重辣多孜然，油脂在铁板上嗞嗞作响。看她吃得那样素净，心里不解。她说：“等你到我这岁数就懂了。”如今我也端起了小米粥，才明白有些变化需要时间。

林语堂把世人分作食草与食肉两类。年轻时我们都是肉食动物，追逐浓烈，渴望刺激。到了中年，却慢慢变成食草的那一类——不再需要靠外界的强烈滋味来证明存在，反而在清淡中品出真味。

这就像白萝卜，本身素净，却能与各种食材相融。炖牛肉时吸饱肉汁，煮鱼汤时化入鲜甜，腌成小菜又脆生生地开胃。它不争不抢，在配合中成就彼此。这何尝不是中年人该有的境界？走过半生，学会了包容与调和，懂得了收敛锋芒。

袁枚在《随园食单》里细述芋头的百搭：“入荤入素俱可。”读着那些文字，仿佛看见中年人在厨房里从容忙碌，灶上炖着汤，蒸汽模糊了窗玻璃。这种烹饪需要耐心——火候不到，萝卜还硬着；火候过了，又失了筋骨。恰如人生，急不得，躁不得。

如今，我已经走过了五十七个春秋，越来越懂得“淡”的妙处。年轻时总怕平淡，要把日子过得轰轰烈烈。如今才明白，真正的滋味都在淡中。就像霜打过的萝卜，那份甜是内敛的，需要静心才能品尝。

周末喜欢在家煮一锅萝卜汤，看它在火上慢慢咕嘟。书房里茶香混着书香，家人围坐时碗筷相碰的声响，比任何热闹都让人安心。这样的日子，表面上平平无奇，内里却有着说不尽的妥帖。

原来，中年的智慧就在于从浓烈走向清淡，从向外索取转向向内安顿。就像土地深处的萝卜，在寂静中积蓄甜味。我们终其一生，不过是在学习如何与平淡相处，并在平淡中嚼出生活的真滋味。

这清淡不是寡淡，是历经繁华后的沉淀；这平和不是无力，是千帆过尽的通透。一碟萝卜，一碗粥，半生滋味，都在其中了。

编辑：张雨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