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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卫国专栏|窗户与镜子

作者:高卫国
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10-16 14:59:14

晨光爬上窗台的时候,玻璃上的露珠把世界分解成童话般的景象。我推开漆色斑驳的老窗,清晨的空气便一股脑涌了进来,夹杂着树叶的涩香和邻家炒菜的油烟香。

老屋的窗框就像是老电影的取景器,框住飞鸟掠过的身影,也框住晾衣绳上跳舞的衬衫,偶尔还会框住一两只莽撞的蜜蜂,它们把透明的玻璃撞得嗡嗡作响。

窗户是房屋的眼睛,童年时我经常站在窗口眺望远方,窗外远方的世界藏着一个孩童最为朦胧的向往。窗户应该还是一个记录者,它记住了四季的过往:春日的柳絮粘在纱网上像未融的雪,盛夏暴雨在玻璃上汇成河流,秋夜的月光把窗格拓印在屋内青砖砌就的地面上,冬天玻璃上天然结成了霜花。冬天的窗户在孩子的眼里是一个神奇的存在,我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行走,顷刻间就让窗外的景物变得模糊。

因一扇窗的存在,房屋有了美学意义的呈现。我大胆地猜想,窗子的审美作用是后来才诞生的,它最原始的作用无非是通风换气、纳阳采光。在线性的时间轨迹中,窗户的审美价值逐渐提升,苏州拙政园的花窗连廊有几百种炫目的花式图案,这些窗户和绘画一样,当年愉悦了主人的眼睛,如今也愉悦着游客的眼睛。

真正的窗应该像普鲁斯特描写的小玛德莱娜点心一样,能够唤醒记忆的星辰。当李清照写下“守着窗儿,独自怎生得黑”时,这扇窗成了承载孤独的容器。“窗含西岭千秋雪,门泊东吴万里船”,这扇窗是欣赏美景的另一种眼睛。“罗汉松遮花里路,美人蕉错雨中棂”,这扇窗与美人蕉光影交织构成一幅浑然天成的图景。“闲坐小窗读周易,不知春去几多时”,这扇窗与雅事相伴,与士大夫悠闲的慢时光融为一体。

如果说窗户是人与外界的衔接,那么室内的镜子则是人内观的需要。一个坐在梳妆台前揽镜自照的人,在窗外行人的眼中也是一道绝美的风景。张潮《幽梦影》说得透彻:“窗内人于窗纸上作字,吾于窗外观之,极佳。”这种主客体视角的转换,令人想起卞之琳《断章》里的诗句:“你站在桥上看风景,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。明月装饰了你的窗,你装饰了别人的梦。”

窗映云外天,镜拂心内尘。窗与镜这对古老的器物,在时光里熔铸成了我们认知世界的两个维度,一个是向外探索的勇气,一个是向内观照的真实。其实映照千秋雪的并不是窗户,而是诗人澄怀观道的眼睛。拂去心尘的也一定不是铜镜,而是先贤永不停息的自省精神。

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说:“每日晨起先问镜中人,今日你要做怎样的人?”宋代理学家“半日静坐,半日读书”的功夫,是另一种形式的对镜自省。我们既渴望透过窗户拥抱世界,又常常借由镜子确认自我。窗户与镜子,恰似人类精神的两条轨道,一面向外延展如藤蔓缠绕大地,一面向内掘进似根系探触灵魂。

苏州园林的漏窗将四季裁剪成流动的画卷,而青铜古镜的裂纹里沉淀着历代观镜者没有说尽的道理。李清照的梧桐细雨,用文学的语言在窗纸上洇开寂寞时,理学家们正在镜前以静坐的姿势,完成对心灵秩序的建构。

我想起小时候,母亲总在擦镜子时说“照人须照心”,那时只觉得是她寻常的唠叨。如今,在玻璃与镜子的交叠反光里,我懂得了这句话里藏着的几代人才勘破的人生智慧。

实际上,我们一生都在做一件事:把窗外的世界写进心里。窗外,山河苍茫、岁月沧桑、生命浩荡,而我借助敏锐的观察咀嚼苍茫、体会沧桑、感悟浩荡。就像此刻,一只蝴蝶正穿过窗框飞向屋内,而屋内的我,伸手便握住了这个夏天的晨光。

编辑:刘泳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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