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晓芳专栏｜赏秋雨

一年四季中，我最喜欢秋天。它给我的感觉，是严肃的，成熟的，充满深度的。它不像春天那般稚嫩，也不像夏天那样热烈，它是一杯午后的香醇咖啡，细细品，总能品出千般滋味。

晨梦还未散尽时，窗棂外已飘来极轻极细的声响。不是风摇枝叶的“沙沙”，也不是晨鸟的啼鸣，是更软的、像谁用指尖反复拂过绢纱的动静。伸手掀开窗帘一角，雨丝便顺着缝隙溜进来些凉意，秋雨落了。

香气是有手有脚的，它不声不响漫过窗沿。桂花香一定是秋天第一个使者，它混着雨水的清润，一点点钻进鼻腔，不是浓烈的冲鼻，是温温的、裹着晨雾的甜。我贪婪地吸了一口气，心情大好！这哪里是寻常的气味，分明是秋给人的赏赐。

起初雨是极细的，细得近乎透明，像从云端垂落的银线。落在窗玻璃上，只洇开一点极淡的湿意，若不盯着看，转瞬就被晨风吹散，只留一道若有若无的水痕，像谁不小心呵出的气。阳台上的月季倒不怕这雨，花瓣上缀着的水珠，是揉碎的月光凝在粉与红里，把原本的娇艳衬得更软了，不是被打蔫的疲态，是饮足了水汽的鲜活。

不知何时，雨稠了些。声响从“沙沙”变成了“嗒嗒”，敲在阳台的雨棚上，像细碎的鼓点。探头往下看，路上的人已撑开了伞：红的像燃着的小灯笼，蓝的像浸了水的蓝宝石，黄的像晒透的橘子瓣，一瓣瓣在雨里挪动，倒比枝头的花更鲜活。雨落在柏油路上，很快积了一层浅浅的水，自行车骑过去时，车轮溅起的水花极小，只沾在裤脚边，湿一小块。骑车人非但不恼，反而还哈哈笑几声，这一笑就勾勒出些童趣，像小时候故意踩水那样。

看着这满是烟火气的雨，忽然觉得不够。秋天的美是有深度的，要往更深处去寻，才能探索出原汁原味的东西。于是，便收拾了东西，往深山里走。

秋雨落在山野间，果然是另一番模样。

进山时雨还是细的，雾气裹着雨丝，像一层薄纱绕在松树林间。松针上挂着的水珠比别处更清透，走得急了，偶尔会有一颗“啪”地落在颈间，激得人打个轻颤，却又立刻被周身的暖意裹住。山径是石子铺的，被雨润得发黑，踩上去没有滑腻，反是温软的，像踩在浸了水的棉麻上。路边的野菊沾了雨，黄的、白的花瓣都垂着，不是败落的蔫，是带着委屈的娇憨，像刚哭过的小姑娘，睫毛上还挂着泪。

雨丝慢慢密了，雾气也沉了些，远处的山顶早藏进了雾里，连轮廓都看不见。山涧的水声倒亮了起来，比刚才响了不少——原来山野的雨，已悄悄变成了中雨。

山涧一下子热闹了。水流顺着石头往下淌，比先前急了些，撞在青灰色的大石头上，溅起的水花沾在旁边的枫叶上。红的叶、白的花，倒像幅没干的泼墨画，随手一洒都是意趣。枫叶被雨打得轻轻晃，一片红通通的叶子飘下来，落在水面上，跟着水流转圈圈，像个贪玩的孩子，不肯顺着涧水往下走。山雀躲在枫树洞里，偶尔探出头，叫两声，声音脆生生的，又赶紧缩回去，许是怕雨打湿了柔软的羽毛。我坐在旁边的石头上，正盯着那片打转的枫叶看，头顶的松树忽然“哗啦”一声——一大捧积攒在枝丫间的雨水掉下来，砸在地上，溅了我一裤脚。笑着躲开时才发觉，山野的大雨，已经来了。

大雨里的山野，满是“哗哗”的声响。松树、枫树都在风里轻轻晃，叶子被雨打得贴在树枝上，却更显绿得深、红得艳。山径早变成了泥路，踩一步就陷个小坑，泥水沾在鞋上，沉甸甸的，却让人觉得踏实——是踩着土地的实在。山涧的水更急了，从岩石上冲下来时，像挂了道小瀑布，溅起的水雾飘到脸上，凉得人一下子精神起来，连先前的倦意都散了。远处的山林被雨遮得模模糊糊，只看见一片深绿在晃动，像浸在水里的翡翠，朦胧得让人想走近，又怕扰了这份静。

我躲进旁边的山洞里，看着洞外的雨帘——密密麻麻的，把山和树都隔在了另一头，像隔了层毛玻璃。听着山林里的声响：雨声是底色，风声是衬音，还有山涧的“哗啦啦”，混在一起却不嘈杂，像首温柔的曲子。

我心里只觉得出奇地静，像被这雨洗过一样，没有一点杂念，只觉得整个人都轻了，和这山、这雨，融在了一起。

编辑：范圣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