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崇伟专栏｜拉萨河的风，吹亮我心里的布达拉

九月的拉萨，风里还裹着念青唐古拉山的雪粒，却把我二十多年的执念吹成了眼前的实相。当那座红墙金顶的宫殿突然从车窗右侧跳出来时，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竟发起抖。年近六旬的人了，早该学会克制，可此刻连高反该有的头痛胸闷都退了，只剩“终于来了”四个字在心里翻涌，像拉萨河的浪，一下下撞着岸。

车身上还沾着八天自驾的风尘，从江津出发，走317国道过昌都，再沿214国道、318国道绕林芝，每一粒尘土都记着沿途的险：怒江七十二拐的弯道里，云在车轮下飘；然乌湖的晨雾里，湖水把天空揉成碎银。而此刻，拉萨河的水是清的，像一匹蓝绸子绕着城；远处的山尖还顶着雪，衬得布达拉宫像一块浸了时光的玉，立在河谷中央。蓝得发脆的天下面，它的金顶反射着太阳的光，不是刺眼的亮，是温温的，像老茶里泡透的蜜色；红墙是赭石调的，比藏地的晚霞浅一点，衬着脚下的白墙。听说那白是用“白马草”混了石灰涂的，草的纤维藏在墙里，风刮过会发出细响，像在说很久以前的事。

我背着氧气瓶，一步一步踩上布达拉宫的石级。石级是青黑色的，被几百年的脚磨得发亮，每一级都带着高原的气息，从鞋底渗上来。年老的膝盖早不如从前，高原反应让每一次抬腿都像扛着轻债，可我不敢快，怕错过石缝里长的小紫花，怕碰着墙根那些刻着六字真言的玛尼石。想起年轻时总说“等身体再好点”，一等就是二十年，那些年的软弱像退潮的水，此刻全被石级上的阳光晒干了。

爬上平台广场，按门票路线走二号线，不能拍照，倒让眼睛成了最忠实的记录者。酥油的味道裹着藏香，从殿内飘出来，绕着我的袖口。案上的经书摊着，梵文的字像小朵的花，我虽不识，却觉心口亮了，像有人悄悄点了一盏酥油灯。出门时买了支雪糕，冰壳上印着藏语，咬一口，甜意混着刚才的酥油香，竟觉得这现代的凉，和千年的暖，也能这样妥帖地融在一起。

出了宫殿，那道红墙撞进眼里。游客和信徒排着队，有的人眼里有泪，有的人很平静。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，望向远方：拉萨河清得能看见水底的石头，绿树沿着河岸铺过去，远山顶着白云，像被谁用淡墨描过。风里的经幡还在响，似在相告：生命不是追着时光跑，而是像布达拉宫的石级那样，每一步都踩实了，每一步都在和过去的自己和解。

布达拉宫还立在那里，金顶在夕阳下泛着柔光。我知道我终将离开，像所有游客那样，带着照片和回忆回到日常。可有些东西已经留下了——“朝圣”从不是到某个地方，是让心里的那座“布达拉”，永远亮着，永远能在软弱时，提醒自己：生命的意义，不是抵达终点，是带着岁月的重量，依然敢走向心里的光。

风又吹来了，带着拉萨河的湿气，也带着布达拉宫的暖阳。我摸了摸胸口，好像那盏酥油灯的光，还在那里，轻轻跳着。

编辑：杨东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