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晓芳专栏｜黄葛树下的好日子

三沱村那棵黄葛树，立那儿三十多年了。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，枝丫撑开像把大伞，夏天遮出半亩阴凉，冬天挡着江风。后来村里搞民生恳谈，大伙儿一合计，这树下场地大、地势平，正好可以当“议事点”，板凳一摆，村民一坐，黄葛树就成了个“堡垒”。村里的家长里短、难题困惑，大家也不遮遮掩掩，什么都往这儿说。

最近余阿姨家里的橙子出了点小问题，黄葛树下又热闹了起来。

余阿姨是三沱村本地人，房屋周边种了几十亩脐橙，是家里的“钱袋子”。可这段时间脐橙总出毛病。叶子蔫蔫的，边缘发焦，黄一块绿一块；挂的果子也小，比去年小了一圈。余阿姨平时在城里务工，这几天急得天天往回跑，蹲在树底下扒拉叶子看来看去，还打了三次药，钱花了不少，树还是没缓过来，她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，满脑子都是果园的事儿。

是施肥的问题吗？不对啊，开春的有机肥按老规矩撒的，没多也没少；是土壤的问题吗？也不对，本地一直适合脐橙生长。那是什么原因呢？

第二天，余阿姨急匆匆赶回来，叫上村委几个干部，急匆匆地就往果园赶。

这不看不知道，一看吓一跳。果园里的橙树，枝丫长得密不透风，像一团团乱麻缠在一块儿，外层的枝挡着阳光，内层的叶子都蔫着，连风都吹不进去。余阿姨一拍大腿，懊恼得直跺脚：“哎哟！我真是忙糊涂了！忘了剪枝了！”她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二儿子小宇，这孩子刚上初中，放假在家帮着照看果园，“我临走前千嘱咐万嘱咐，叫你五月末跟着老陈叔剪枝，怎么就忘了？”

小宇头埋得低低的，手指抠着衣角，声音细若蚊蝇：“妈，我……我偷懒了。想着天热，剪枝又累，就想着等你回来再说，谁知道……”

“你这孩子！”余阿姨气得嗓门都高了，村支书老黄赶紧拉了拉她的胳膊：“老余，别骂孩子了，小宇还是个初中生，哪懂剪枝的要紧。咱先想补救办法，现在还来得及。”旁边的村委也跟着劝：“是啊余姐，光急没用，大伙儿一起想辙。”

余阿姨叹了口气，抹了把额头的汗：“也是，我这几天光着急，倒忘了问孩子。都怪我，在城里忙得脚不沾地，把家里的‘根’都快忘了。”

“别自责！”老黄朝着村口喊了一嗓子，“老陈、老李，带几个人来余阿姨果园，帮忙剪枝咯！”没过多久，黄葛树下的村民们就扛着剪枝剪、背着竹筐来了——老陈揣着烟袋，手里还攥着张剪枝的旧图纸；老李扛着梯子，说要帮着剪高处的枝；连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也来了，说力气大，能帮忙搬断枝。

一行人涌进果园，老陈先拉着小宇蹲在树底下：“孩子，咱剪枝有讲究，五月末春梢老熟了就得剪，把交叉枝、徒长枝都疏了，树才能通风透光。你看这枝，长得太密，养分都被分走了，果子能长大才怪。”说着，他拿起剪枝剪演示：“看好了，剪的时候要留三个芽，斜着剪，别伤着主枝。”小宇听得认真，接过剪枝剪跟着学，汗顺着脸颊往下淌，也顾不上擦。

余阿姨和村民们也没闲着，有的搬梯子剪高处的枝，有的把剪下的断枝往竹筐里装，有的蹲在树底下帮着疏果。把长得密的小果子摘掉，好让剩下的果子吸收养分。老黄一边剪枝一边跟余阿姨说：“你在城里务工也别太操心，以后果园有啥事儿，就到黄葛树下喊一嗓子，大伙儿都来搭把手。”

就这么忙了三天，几十亩果园的枝终于剪完了。余阿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，对着村民们连连道谢：“要不是你们，我这果园今年就毁了！”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剪过枝的橙树慢慢缓了过来，叶子变得绿油油的，枝头的果子也渐渐长大，青黄色的果皮上透出了红晕。村里的年轻人小周看着满树的果子，眼睛一亮：“余阿姨，现在电商直播火，咱在黄葛树下开直播卖脐橙吧！让城里人看看咱三沱村的好果子！”

余阿姨有点犹豫：“我哪会直播啊？”小周拍着胸脯：“我教你！就坐在黄葛树下，拿着橙子跟大家唠唠咱的种植法子，准能卖得好。”

当天傍晚，黄葛树下就架起了手机支架。余阿姨坐在竹板凳上，手里拿着个刚摘的脐橙，有点紧张地对着镜头：“大家好，我是三沱村的余大姐，这是咱自家种的脐橙，枝是大伙儿帮忙剪的，肥是有机肥，甜得很……”没想到，直播间里的人还不少，有人问果子甜不甜，有人问怎么发货，小周在旁边帮着搭话，不一会儿就卖出去几十箱。

就这么播了半个月，余阿姨家的脐橙卖得热火朝天，不仅本地的人来买，还发往了四川、贵州等地。小宇看着妈妈忙不过来，主动帮忙打包、贴快递单，嘴里念叨：“妈，以后我再也不偷懒了，我要跟着你学种脐橙，学直播，好好照看咱的果园。”

老黄看着这热闹劲儿，心里有了主意。他在黄葛树下摆了几张长桌，挂起“脐橙种植小课堂”的牌子，让余阿姨、老陈、老李这些种橙老手来讲课——老陈讲剪枝技巧，老李讲施肥方法，余阿姨讲电商直播经验。村里种橙的农户都来听课，有的记笔记，有的现场提问，黄葛树下又成了热闹的“课堂”。

自那以后，余阿姨成了黄葛树下的常客，不光自己问问题，还把摸索出的经验讲给别人听。长期以来，黄葛树就成为了脐橙种植户的学习乐园，这些来自田野间的土专家，将各自的种植脐橙技术一起交流、探讨，将理论上的东西进行相互印证，提升了农户们的种植脐橙能力。

余阿姨说：“种橙就跟养娃儿一样，先要把娃儿脾气摸清楚，打不得，骂不得。要因地制宜，累积经验，再对症下药。”

余阿姨这一说，就说了三年。三年来，她从奉节走向重庆，一百多场课，也带领了一万多果农跟着学了技术。每次讲完课回来，她都要去黄葛树下坐会儿，跟老陈他们念叨：“不是我能耐大，是这黄葛树的人，都肯把真本事拿出来分享。这树就是咱的根据地，不管啥问题，大伙儿凑一块儿，有力的出力，有点子的出点子，天大的难题也能解决。”

编辑：范圣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