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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丨山城梯坎:一世师生情

作者:秦建琪
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11-03 16:22:14

晨雾刚漫过嘉陵江,我便站在了歌乐山脚下。青石板梯坎上的露水还未干,恍惚间,又看见了五年前的自己——穿着不合脚的运动鞋,趔趄时被导师一把扶住,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,他笑着说:“重庆的山不欺生,慢慢走,每道梯坎都藏着故事。”

我的导师是管理学博士,却总说自己“被历史学绊住了脚”。本科读历史的他,研究西南地域文化多年,对重庆的山、江、树都带着一股执念。

读研时的周末,他总爱喊我们“上山实践”,说是“文科要接地气,得从土地里找学问”,实则是想带着我们在山路上讲那些课本外的过往。

记得有一次去缙云山,路边的野生黄桷兰落了一地,导师弯腰捡起一朵,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的露珠:“你们看这黄桷树,重庆人叫它‘家乡树’,抗战时不少文人躲在这山里,就着树影写文章,字里行间都带着这股子清香气。”

说着,他又指向远处的山坳,“那片林子后头,早年有座老书院,光绪年间的举人在这儿讲学,后来成了抗战时的临时校舍,多少学子在这树下读过书、议过国事。”

我曾在饭桌上问过导师,为什么总爱讲这些“不沾管理学边”的事。彼时我们刚从南山下来,坐在山脚的小馆子里,木桌上摆着辣子鸡、水煮鱼,还有一坛自酿的桑葚酒。

导师给我倒了小半碗,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,他说:“管理学研究的是‘人’,可‘人’长在土地上,你得知道这片山是怎么养出这里的人,江怎么润了这里的性子,才能懂他们的行事逻辑。就像这水煮鱼,麻得够劲、辣得爽快,是因为重庆人在山江里过日子,早就养成了敞亮的性子。”

酒液微甜带辣,顺着喉咙滑下,暖意从心底升起。他又补了句:“做文科研究跟爬山一样,急不得。梯坎要一步一步踩实,史料要一句一句辨真,不能只盯着书本上的字,要盯着字背后的山、背后的江。”

后来跟着导师走的山路多了,渐渐摸清了山城的性子,也摸清了文科研究的门道。歌乐山的步道藏在松树林里,他会指着一棵老松树说:“这树的树龄,差不多跟旁边的抗战遗址一样大,当年战士们或许在这树下歇过脚,听着江风想过家。”

南山植物园的杜鹃坡旁,他能说出哪片坡地早年是私塾的菜园,哪块石头上曾刻过“劝学”的诗句,甚至能指出哪丛蕨类植物,曾出现在民国文人的游记里。

金佛山的绝壁边有窄窄的石阶,低头是云雾,抬头是蓝天,他站在石阶上感叹:“你看这路,又陡又险,可古人还是一锤一凿修了出来,就像做研究,再难的课题,只要一步一步走,总能走通。”

每次下山,山脚小馆的重庆阿姨总会额外送我们一碟泡萝卜,说“学生娃读书辛苦,多吃点辣才有劲”。导师跟她熟了,会用一口流利的重庆话跟她唠家常,从今年的雨水多少,聊到哪家的小面加肉多,聊到兴起时,还会跟她讲这山头早年的故事,阿姨眼里闪着光,连连赞叹:“长见识了,原来我们天天待的地方,是个宝地哩!”

我曾一度被导师“吓唬”,我研一时他总念叨他要退休了,在我这届就要关门了:“你娃要多努点力,我可是要退休了,你是我最后一个学生了噢!”

去年导师退休,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爬歌乐山。没有课题要讨论,没有史料要查证,只是单纯地爬山聊天。走到半山腰的观景台,他指着远处的渝中半岛,高楼在晨光里立着,轻轨穿楼而过时带起一阵微风。

“你看这重庆,把‘难’变成了‘巧’,山坡上能建高楼,江面上能架大桥,”他顿了顿,转头看向我,“做文科研究也一样,面对零散的史料,要像重庆人修梯坎一样,一点一点理顺,才能搭起通向真相的路。”

下山时路过那家小馆,阿姨还是送了泡萝卜,导师把桑葚酒的坛子留给了她,说:“以后不来爬山了,这酒你留着,跟客人唠嗑时也能讲讲这山的故事。”阿姨眼眶红了,攥着坛子说:“您随时来,我还给您留着位置,听您讲老故事。”

如今,我仍常去爬那些山。在缙云松风间,在南山蕨影里,在歌乐黄桷树下,导师的声音仿佛从未远离。梯坎要一步一步踩实,学问要一句一句辨真——这是他对我的教诲,也是我对这片山、这江、这城的承诺。


编辑:向俞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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