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从娥专栏 | 山水路人

我信步在江畔小村里晃悠，村后的庄稼地一片连着一片。村前大河汤汤，碎银似的波光灵动地闪烁着；一排垂柳轻倚着河岸，柔条蘸水，把倒影揉进粼粼涟漪里；有垂暮的老人靠着墙根，孤独地看云、看天、看远处黛色山峦。他们在想什么呢？或许在期盼着什么呢？春去秋来，青丝变成了白发，生命的星月沉默地坠入暮色。

新建的房屋一色的白墙灰瓦，高大宽敞气派。村子里，鸡犬之声隐约相闻，绿荫里零星有袅袅青烟升起，菜园边偶见两三个孩童正在追逐蝴蝶，那情景让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首诗来：“儿童急走追黄蝶，飞入菜花无处寻。”

沿村子东南而上。一路上，细长的山路伴山溪蜿蜒，有苍劲挺拔的松树傲立于天地间，守护着村庄的宁静与美好。继续向上，来到一片阳光照耀的草地，两头黄牛正细细啃着鲜美的绿草，嘴边溢出混着草汁的白沫，草香在空气中荡漾。

草地不远处，一位老伯正弓着腰在地里挖花生。他干劲十足，锄头举得很高。我走上前去，望着那片绿油油的花生秧说：“这花生长得真好。”“自家种的你尝尝鲜！”他热忱地说。

攀谈间，我得知他已经70多岁了。家里就他和老伴相依为命，儿子在城里打工，买了房安了家。“儿子还房贷吃紧，我们老两口种点口粮，省得儿子操心。”他说得云淡风轻，脸上却写满了寂寞与坚毅。

就在这时，一条红头黑身的蜈蚣从他脚边仓皇溜走。他看到了，却没有去踩死这微不足道的生命。他狠狠地吸了几口烟，继续挖花生。身后被翻过来的褐色泥土地盘不断扩大，给了他实在的喜悦。噢，土地，多么好的东西！　

太阳当顶时，他的老伴沿着山路寻来了。手里提着一只竹笼，里头是给他送的午饭。她看了看他挖过的地：“哟，挖这么多了？”他淡然一笑，放下锄头，从她手上接过午饭。他夹起一筷子菜往嘴里放，再扒拉一口米饭。此时此刻，食物以温热香甜抚慰着老人。

老伯吃饭时，她绾起裤腿，拿起锄头，站成个骑马的姿态，将锄头冲太阳高高地举起，双臂骤然发力，狠狠地挖将下去。

嚓！锄尖深深地锲进花生秧周围的土里，握锄的手随即一抬一提再往后一拉，一大块泥土便翻卷过来。浓烈的花生味带着泥土气息顿时扑鼻而来，直透肺腑。那一刹，真是说不出的痛快。

她片刻不停地挖着，双臂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贯注给锄把。她的额头上，慢慢地沁出汗来了，那些细小的汗珠慢慢地长大，晶莹明亮，大到一定程度时就一颗颗滑落，跌落在刚开垦的泥土里。她拿手背胡乱在额上一揩，免得汗珠滚进眼睛里。

几只山鸡在灌木丛边“咕咕”啼叫着，扑棱着飞向丛林深处，喜鹊在杨树上叫个不停。对面山坡上也有人挖地，边干活边唱着山歌，很快活的样子。

这会，老伯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，是在城里打工的儿子打来的电话，电话那头的声音混着城市的喧嚣。“爸，你们吃饭了吗，在干啥呢？”老伴也赶紧放下锄头凑过来，手指在衣摆上擦了擦：“正吃着哩！今年的花生收成不错，等榨了油，你们回来拿，地里的青菜多，自家种的，没化肥农药，吃着放心……”

“妈，今天是你的生日，生日快乐！多炒几个好菜和爸好好庆祝一下，别老省着，多吃点好的。”

她的声音哽咽了，眼里涌动着泪光，嘴角却努力上扬：“妈想你们了，你们出门在外，要把生活过好，身体搞好。”

夕阳西下时，我们在铺满橘红色夕阳的山路上话别。他们挑着沉甸甸的花生秧蹒跚地走在夕阳里，我默默举起手，朝他们渐行渐远、越来越小的背影轻轻挥了挥。那背影在金色的余晖中跳跃、摇曳，仿佛两个在追逐嬉戏的顽童，充满了童真与活力。耳边突然回响起那首熟悉的童谣：“丢，丢，丢手绢，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，大家不要告诉他……”

夕阳从我的指尖滑落，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我缓缓转身，再回头看时，那被寂寞笼罩的的小村落，已有数盏微弱的灯光悄然亮起，温暖而孤独。

编辑：曾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