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铁生专栏 | 故都秋韵

北京的深秋，是位从宋词里走出的词人，披着金甲，带着微醺的醉意。当霜降的银笺轻轻一盖，朔风便成了他挥毫的狼毫，一夜之间，就把整座燕山山脉泼洒成一片斑斓的锦绣。

故都的秋色，是从天空开始洇开的。那“碧云天”是高渺的底色，澄澈如珐琅，几缕薄云像是被风吹散的思绪。而“黄叶地”则是它慷慨的馈赠，地坛公园著名的银杏大道，此刻已铺就绵软的金色地毯。脚踏上去，发出窸窣的脆响，仿佛踩碎了阳光的碎片。那一片片小扇子般的叶子，仍在枝头、在风中举行着盛大的告别仪式，旋舞着，将千年的寂静与辉煌，一同娓娓道来。

那红，是秋的魂魄。香山、西山，不再是夏日单一的葱郁，而像被仙人打翻了丹青盒。枫树、黄栌、乌桕，各自擎着深浅不一的红：朱砂、胭脂、火红、赭石……它们与苍翠的松柏、明黄的银杏交织，成就了“数树深红出浅黄”的层次。这红，不张扬，却深邃，是岁月沉淀下的醇酒，看一眼，便让人心醉。

宫阙的秋，最是讲求仪式感。紫禁城的红墙，此刻成了金叶最好的画框。角楼的飞檐在杏黄柳金的簇拥下，勾勒出六百年不变的剪影，时光在此刻仿佛被压缩，一眼望去，便是大明的风、清代的霜。颐和园的昆明湖畔，“秋色连波，波上寒烟翠”，残荷卸去了夏日的浓妆，留下铮铮铁骨，与佛香阁的倒影一同在寒水中轻荡，平添一份历史的苍茫。

而最富人间烟火气的，是胡同巷尾、老四合院门前那一盏盏“红灯笼”。那是熟透了的柿子，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，在湛蓝的天色下，亮得纯粹，甜得温润。它们与瓦当上的衰草、屋檐下的蝈蝈笼一起，构成了北平最温暖的记忆。远郊田野，收割后的玉米秆立成一片青黄色的纱帐，在“袅袅兮秋风”中沙沙作响，那是大地丰收后的喘息与宁静。

当南飞雁的空鸣划过寂静的山林，这绚烂的盛宴便透出了一丝清寂的底子。这声音，像一把温柔的刻刀，提醒着万物，也提醒着游人：极致的美丽总是短暂的。但这正是故都之秋的神韵——它不耽于春的柔媚，不惑于夏的繁盛，而是在凛冽之前，将生命最后的能量绽放成最华美的乐章。它给予人的，不是伤逝，而是一种激越的、向上的力量，是看尽繁华后的通透与壮阔。

这北国的深秋，是一首凝固的交响诗，是一杯窖藏的老酒。饮下它，便能怀揣着一整个冬天的暖。

编辑：龙宣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