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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俭专栏|乡村记忆之四:风风火火晒谷场

作者:俞俭
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11-14 16:51:14

秋收时节,田野一片金黄,晒谷场迎来一阵小忙,而夏收夏种“双抢”期间,晒谷场更是忙得热火朝天。

以前,思溪村有四大生产队,每队都有一大块土坪当晒谷场,宽阔平坦又结实,差不多有足球场那么大,旁边都有一个旧祠堂,便是生产队的仓库。

夏收开镰,铺在田野里黄澄澄的“毯子”被收卷起来,金灿灿的稻谷就轰然登上晒谷场了,铺展开一片金色的海洋。

晒谷相对于“双抢”来说,属于轻松自由一点的农活,往往派工给体弱的劳力,以妇女居多,我的母亲便在其中。

但其实晒谷也要费力气。天晴日子早早起床,将炮筒似的谷簟从仓库驮将出来,一床一床铺好,像展开一幅幅长方形卷轴。谷簟由竹篾编织,有新有旧。“双抢”时节,生产队员天蒙蒙亮就出工,收割完一担毛谷才回家吃早饭。带着露水、夹有禾叶的毛谷倒在铺好的谷簟里,像一座座小山,就交由晒谷人员负责摊晒,满场洋溢着禾谷的清香。

晒谷人员用谷耙将毛谷摊匀开来,约莫一寸厚,这时的太阳还是柔和的,清晨的风湿润凉爽。吃了早饭、洗了衣服,气温猛然升高,热浪扑面而来,湿湿的毛谷已被太阳蒸出热气,晒谷场上就正式忙起来。母亲戴一顶草帽,挂一条汗巾,拿着谷耙轻轻将湿谷中的禾叶杂草归集成堆,和同伴一起粗粗筛一遍,再用谷耙“划”匀翻晒,每隔一两个小时就划一遍,一天划上五六遍。

热浪滚滚,划一遍谷,就大汗淋漓。人站在谷面上,用谷耙一下一下地划,一行一行划匀,身子往后退,一道道柔美匀称的纹路,如金灿灿的波浪展现在眼前。

“双抢”时节最紧张的那几天,一天要晒两场毛谷。中午高温,晒这场湿谷时最难受,母亲脸膛晒得通红,全身汗湿,禾叶谷毛沾在手上身上,像毛毛虫蠕动,又刺又痒。 

正午时分,阳光起舞,整个晒谷场变成一座梦幻般的黄金宝库,谷香越发浓烈。这时候,晒谷场非常安静,鸟儿也怕热,不愿来啄食,偶尔会有卖冰棒的叫卖声打破这高温中的宁静。年纪稍大一点的晒谷人员靠着仓库石门坊打一会盹,母亲和妇女们闲不住,忙针线活,纳起鞋底,聊着里短家长。

黄昏收谷时,将谷簟往中间掀,谷子合成堆,装入箩筐,挑进仓库。毛谷晒上一天,就有七八分干,再晒一两天,用风车扇一遍,吹去瘪谷,就全是精实饱满的干谷粒,一担一担过秤记账,入库储藏保管,等待着集中交公余粮、分口粮。

母亲身材较高,协助仓库保管员摇风车扇谷,两人抬起箩筐把干谷倒入风车斗里,都要踮着脚,比较吃力。摇风车是个技术活,用力要均匀,轻了瘪谷吹不干净,重了又会吹走饱满的谷粒。这样,母亲收工回家总是比较晚的一个。

我们几个小伙伴打着赤膊,在晒谷场玩耍,帮忙赶鸟儿和鸡鸭,有时给晒谷人员打打扇,赚几个故事听,收谷时,就帮着大人卷谷簟。人蹲在谷簟中间,边卷边拍谷簟两头,常常卷得一头大一头小,成了“喇叭筒”。有时把谷簟拉成一道“蓬巷”,几床谷簟搭连起长长的“地道”,人从中间爬过,玩起“地道战”、捉迷藏。有时收工后,必须跟着母亲进一趟菜园,活蹦乱跳的玩趣戛然而止。

盛夏常有阵雨,刚刚还是烈日高照,转眼一片乌云扯盖过来,偶尔伴有轰隆隆雷声,急雨噼里啪啦紧跟射下,晒谷人员飞也似的冲上晒谷场,忙不迭把谷簟合拢,盖上塑料薄膜,经过一阵紧张忙碌,累得汗水涔涔,长舒一口气。战斗刚刚结束,却又云开雨歇,骄阳似火,就又掀开塑料薄膜,摊开谷簟重新晒,风风火火,忙个不亦乐乎。有时一天折腾两三次,晒谷人员好不辛苦。

晒谷场让人体验到:粒粒皆辛苦,不只是“汗滴禾下土”,种、耘、收以后,晒干也是辛苦的农活。但毕竟已是收获到家,再苦再累,总能给劳作者安慰。

那段时间,母亲早晚特别注意观察天气,心里有所准备。我从小也从大人们口里学来不少天气谚语,如“满天星,明日晴”“棉花云,雨将临”“天上鲤鱼斑,晒谷不用翻”等。

分田到户以后,生产队将晒谷场划出一个个谷簟位,分到各家各户使用管理。晒谷的活儿主要还是母亲们负责,孩子们是最好的帮手。晒谷场上远比以前丰富多彩,变成彩色的晒场,除了晒稻谷,还晒辣椒茄子、豆角南瓜、芝麻黄豆、萝卜红薯、腊肉腊鱼,可以想见农村生活一年比一年好。

晒谷场常常互相借用。各家收割稻谷不是同一天,今天灶泰爷家,明天松丁叔家,借着场地多晒几床谷簟,一两天就把收来的稻谷晒干。划谷时,自家在外做事没空,便托邻居帮忙,特别是遇上“时阵雨”,不管谁家晒的谷,都抢忙帮助遮盖好,不让急雨淋湿。

乡亲迎娶出嫁,长辈祝寿,时兴放一场电影或请一台戏,晒谷场上就时不时地热闹一番。最热闹时,是正月元宵舞龙灯。这时节,户户挂灯,人人观灯,彩龙穿街飞巷,舞至晒谷场上,大展身手。摆阵打旋便是高潮,龙身环绕龙头急骤盘拢,一圈一圈,愈盘愈紧,到了极限,一声号令,猛然甩开,风驰电掣,刚一伸直,又迅速盘拢,好似巨龙腾云驾雾,灵光闪耀。鞭炮声,鼓乐声,欢呼声,震天动地响,此时不单单晒谷场,整个村庄都陶醉在欢乐之中。

世事发展变化很快,乡亲们种田越来越少,每年只种一季稻,收来的稻谷都由机器烘干,晒谷场退出舞台也似一种必然。转眼几年,村中四大晒谷场其中三个已基本消失,乡亲们在上面建起一座座新房,我家的晒谷场也“便”给了邻居家建新房。母亲在电话里说到这事,话音哽咽,言语中透露出非常复杂的情感。

时间的潮水汹涌而来,冲刷着想留也留不住的事物。晒谷场承载着乡亲们劳作的艰辛、丰收的喜悦,也几乎承载着母亲的大半生,既晒满我金色的童年时光,也晒满我悠远的乡愁。再也看不到晒谷场上晒满金灿灿稻谷的壮丽场景,也难以重现元宵舞龙灯的欢乐情景。回到村庄,站在原先的晒谷场旁边,心眼茫然,不无忧伤,再也回不到从前。也许当时母亲也是这样的心情吧,也肯定会比我的心情更强烈。

编辑:刘泳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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