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卫国专栏|棉田杀虫
作者:高卫国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11-20 00:24:14
小时候,家家户户种棉花。
棉花长到一拃高时,需要间苗,按照一定的株距将弱小的植株拔除,留下长势最好的。间过苗的棉花在农田里生长,这时可能有蚜虫、红蜘蛛、棉铃虫等各种害虫轮番上阵,损坏它们的身体,导致减产。
一台喷雾器正蹲坐在院子的一角等待主人的召唤。最初的喷雾器是金属材质,外边上了一层绿漆,后来才发展成硬塑料的材质。器身有盖,灌满水后拧紧,旁边是打气的金属手柄,另一侧是一段长长的胶管,连接着细长金属喷雾杆,杆上有喷头。喷雾器筒身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挂钩,挂上扣带,可以背在双肩上,按一定比例兑药并灌满水后就可以对着禾苗喷洒了。
我跟随母亲去地里打药,我负责用一个小水桶打水。农田里是机井,大水桶下到井底不能倾斜,根本灌不上来水,需要用一个小桶将水打上来再倒入大桶,往往三四桶才能将大桶灌满。这样,母亲打完一桶药再灌水兑药,可以节省些时间。
我打完水后四处张望,远处的堤坡和堤坡上的野草在阳光下显得无精打采,近处的棉田里棉花开出红的花、白的花、黄的花,一个个棉桃藏在了叶片下面。这时,我看见母亲左手上下摇动打气手柄,右手握着喷杆挥动杀虫。有时候,喷雾器里的药水,在走路晃动中溢出,把她的后背都浸湿了。杀一次虫,母亲的肩膀就发红,火辣辣地痛。
空气中刺鼻的农药味尚未散尽,混合着泥土的腥气,与棉花本身那股清新、青涩的味道,交织成初秋农田里最复杂的气息。母亲的身影,在棉田的垄沟里越拉越长,渐渐与暮色融为一体。
除了打药,还有棉花生长后期的捉虫。棉花长出棉桃后,状若菜青虫的棉铃虫不知道从哪里赶来。它们躲在叶子下面乘凉,有的钻进棉桃里大快朵颐。这时候仅靠喷药就难以杀死那些躲在棉桃里的虫,捉虫就显得很有必要了。
吃过午饭,母亲告诉我要去棉田捉虫,我兴奋地拿出专门的捉虫工具,一个小小的罐头瓶,然后跟在母亲身后一路向棉田走去。
棉铃虫是伪装的高手。它们或是披着嫩绿的外衣与叶片融为一体,或是钻进棉桃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蛀孔。母亲教我们辨认虫粪,那些黑细的颗粒是指引我们找到害虫的路标。我循着虫粪的踪迹一路寻找,直到看见一条肥硕的青虫正埋头啃食棉桃内部,洁白的内絮已沾上污黄的黏液。我小心捏起它肥软的身体,虫子在指间扭动挣扎。我将捉到的虫子放进罐头瓶,准备带回家喂鸡。
母亲弯下腰,用目光仔细打量每一株棉花。她的手指,熟知每一片叶子的脉络,指尖探入,迅疾而准确地一捏,那藏匿的、饱食终日的青虫便结束了它短暂而有破坏性的一生。
终于,在捉尽最后一株棉花上的害虫后,她直起腰,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,望着一望无际的棉田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田埂上,那些空农药瓶,在夕照下反射着零星的、刺目的光,像是这片土地上难以抹去的伤疤。母亲看着这些空药瓶说,来年要少打药,多捉虫。
夜色缓缓从田垄间升起,棉桃在渐浓的暮霭里悄然闭合,仿佛将白日的苦痛一并封存。我知道,待到明日朝阳升起,它们仍会奋力生长,无论经历多少虫噬药浸,终将绽放出最纯净的洁白。

编辑:刘泳含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