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学｜拐枣的滋味

前不久回杨凌老家，正赶上镇上有集。过了小雪，风一吹手就冻得发红，集市上倒还是热热闹闹的。卖菜的、卖日用品的、支早点摊的，人来人往。就在这热闹里，一个老人蹲在路边，面前摆了几小把拐枣。没人停下来看。我问了价钱，五块钱三小把，就全要了。

老人一边将拐枣装进塑料袋一边低声说：“现在没人认得这东西了。”他那双手干瘦，却把拐枣装得整整齐齐，动作慢而稳。

我把买来的拐枣拍了张照片发给妻子。她马上打了视频过来，语气里带着高兴：“是拐枣呀！多带点回来。”结婚这些年，她常提起这种不起眼的野果子，每次都会说到童年在安徽阜阳姥姥家的日子。

她说她在安徽阜阳的姥姥家长到十岁才来到了宁夏。到了宁夏后，至今四十多年再没有见到过拐枣了。那时候，姥姥总把拐枣收在老衣柜里，一开柜门，那股淡淡的甜香就让她特别开心。那时候零食少，只有她特别乖的时候，姥姥才从柜底摸出一小枝。她舍不得大口吃，一粒一粒含在嘴里慢慢咂，一根小枝能吃大半天。最高兴的一次，是帮姥姥穿完一整筐豆角，姥姥破例给了她两枝。她说那天在院子里高兴得转圈，还偷偷藏一枝在枕头底下，结果第二天全压扁了。

“那时候就想，等长大有钱了，一定要买一大捆，吃个够。”妻子在视频里笑着说，眼睛亮亮的。

听她说这些，我也想起小时候。我们镇上也有人卖拐枣，稻草扎成小把，二分钱一捆。有个星期六下午，我在集市尽头看见个卖拐枣的老汉，守着摊子打盹。我在那儿站了很久，手在口袋里捏着仅有的五分钱——那是要交给学校的书本费。最后只好空手离开，走远了还能看见老汉弯着腰的背影。

姐姐见我买的拐枣，拿起来看了看：“这都干成这样了，哪还能吃？咱家沟地里有几棵野树，上面的拐枣到现在都没人摘。”姐姐还说，咱们这里产猕猴桃、苹果、梨，根本没人吃拐枣，连小孩都不愿意尝。说完她就出了门。不到半个钟头，她提回满满一塑料袋新摘的拐枣，果实饱满，在光下泛着淡淡的褐色。我尝了一枝，清甜的汁水在嘴里化开，确实是记忆里的味道。

带回宁夏那晚，妻子一进门就看见桌上的拐枣。她轻轻拿起一枝，在鼻子前闻了又闻，才小心地咬下一粒。“四十多年没吃了，”她慢慢嚼着，“就是这个味道，姥姥衣柜里的味道。”

看她那样，我忽然明白了。这不起眼的野果，对我们每个人来说，意味不一样。

对妻子来说，这是姥姥柜底的奖励，是童年那份小心翼翼的快乐。她尝的不只是果子，更是那些被姥姥疼爱的日子。

对我来说，这是童年小摊前够不着的念想，是如今能轻易买到的满足。每吃一口，都像是在安慰那个攥着五分钱舍不得花的自己。

而对姐姐来说，这不过是沟里自生自落的野果，是现在没人要的东西。

同样的东西，在不同人心里，分量这么不同。我们珍惜的，从来不只是东西本身，更是它连着的那段时光、那份情意。

拐枣还是那个拐枣，变的是我们。妻子细细品的是她的童年；我默默看的是我的过往。这小小的果子，就这么串起两代人的记忆，在平常日子里，让我们尝到了时光的滋味。

夜深了，妻子把没吃完的拐枣仔细收进衣柜。她说要让衣服也染上这香气。其实我知道，她是想把这个味道留下来。

这滋味让我明白：最让人怀念的，往往就藏在这样普通的东西里。它们静静等着，在某个时候，带你回到从前的某一天。就像这些不起眼的拐枣，虽然不再是生活的必需，却还在某个角落悄悄长着，为我们留着一条回望过去的路。

编辑：张雨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