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泰湧专栏|柚香入魂
作者:陈泰湧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12-03 15:00:14
俗话说“秋风起,柚子香”,那柚子的香气可是在谷雨时就已提前飘进了我的鼻翼。
谷雨那天我恰好来到重庆垫江的高峰镇,走在乡间,一朵朵白色的花儿开在树间。那树的枝叶像柑橘树,但更厚实一些,那花像茉莉花,但更粗壮一些。那香气,不像春天那么香甜,隐隐约约地带着秋天的气息——春天的百花香是香在鼻腔,而柚子的花香是会顺着鼻腔进到你的口腔,刺激唾液的分泌,会让你渴盼秋天,会馋秋天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柚子花,第一次闻到柚子花香。
从记事起,我就在城里上学,疏离了土地,也疏离了花开的季节。到了秋冬,放假了,我会欢腾地跑回乡下外婆家,欢腾地去摘那树上挂满的黄澄澄的柚子。
这个秋天,我又来到垫江高峰镇,要亲手去摘几颗柚子。
摘果和赏花,似乎是在城里生活的人亲近乡村的一种形式,“轰轰隆隆”呼朋唤友准备一番,“轰轰隆隆”舟车劳顿前往乡间,再“轰轰隆隆”地拍照吃饭,然后在后备箱里装上果子又回城,这就是很多城里人采秋的全过程。说是摘果,更像是在产地买果,至于摘果的劳动,乡亲们早就代劳了。看,屋檐下的编织袋里早就装好了胜利的果实,只等你回城之前装进后备箱即可。
爬树可能会划破衣裤,爬树也可能会踩断枝丫,这是客人和主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,最佳的方式就是一群客人在树下叽叽喳喳说这个大,又指那个更圆,主人则麻利地攀枝而上,看上哪个就摘哪个。
摘柚子对我而言并不是新鲜事,我位于梁平的老家与垫江相邻,也盛产柚子,小时候放假回到外婆家,必然留有几棵挂满了果的柚子树等着我去“祸害”,我不会爬树,摘果子的方法简单粗暴,拿一根竹竿往果子上戳,硕大的柚子早就成熟了,被竹竿一戳一顶,“啪嗒”一声就掉了下来。柚子有又厚又软的外皮,不怕摔。就算是掉在石头上摔破了也没关系。外婆总是笑着指着满树的果子:“这些都是留给你的,你不祸害完就不要回去上学……”
老家盛产柚子,但没有人家会把柚子看得特别金贵,也没指望能卖几个钱,或许他们种下柚子树就只图个儿孙的快乐。
我读大学,春节之后返校,也会带几颗柚子回学校,在寝室里剥柚子就成为我的一场个人秀。城里有小贩挑着担子卖柚子,没有顾客的时候他们就用竹签小心翼翼地剔除软瓤,将一颗柚子打扮得光生生的。我剥柚子就特别原始粗犷,一刀削个顶,然后在黄的硬壳上按射线状划几刀,手伸进果肉瓣和外壳之间,三两下就能将它皮肉分离,再一掰,也不管大小,人人都有,然后大家嘻嘻哈哈拿着柚子瓣就开啃。恰有一位爱好摄影的同学路过,咔嚓一声,数十年后再看这张照片,像极了一群人在拿着“饺子”啃,全没有“瓤瓣晶莹似月牙”的诗意。这些都是青春的记忆,都是欢乐的记忆,断无古人所说的柚子是孤独的象征。
柚子是中国土生土长的,长江一带一直就有橘和柚的种植。其最早的文字记载是在先秦的《诗经》中:“小东大东,杼柚其空。”这句诗是写实,生动地勾勒出了柚子满树的景象。而在楚辞中,柚子就被意象化了,东方朔在《七谏·初放》中借物抒怀:“斥逐鸿鹄兮,近习鸱枭,斩伐橘柚兮,列树苦桃。”这里的柚子与橘子是指屈原,象征着被排挤和打击的哀伤。
如果你走进柚园,或许也能感受到这种孤独,这种孤独是一种高冷的寂寞,因为柚子并不像橘子果园一般满实满载,一颗颗硕大的柚子,真像是一个个武林高手,彼此保持距离,保持自己的暗香。在武侠的语境中,“独孤”的境界最高,也最冷。
外婆没读过书,也不会像外公一样会去茶馆听说书,晓得那些“七侠五义”的故事和了解孤独的诗人,在她看来,柚子树和孤独毫不沾边,柚子就是团聚,就是早生贵子,就是保佑平安和福气吉祥,既“有子”,又“佑子”。
当我离开外婆家回城读书,柚子树在外婆的心里或许又多了一层思念之意。于我而言,我回到父母家,后来我自己也成了家,而相对于柚子树下外婆的家,我一直都是“游子”。
要问哪里的柚子最好吃,这可没有标准答案。梁平人会说梁平柚子果肉柔嫩,有特异香气,垫江人会说自家的白柚汁多味浓,酸甜爽口,长寿人则会夸沙田柚醇甜化渣。前两年我到四川广安,在龙安乡群策村看到了一棵“百年柚王”,有说此树是先辈清末从福建来此定居时从武夷山带过来栽下的,也有说是先辈从梁平带回来栽下的。我尝了一瓣,真甜,就是童年记忆中的味道。
“啪”,一颗柚子跳出了乡亲摘果的手,直接砸到了树下,偏巧砸到我的头上,实话实说,果子沉甸甸,我被砸得有点懵,晕乎乎地持续了几秒钟,有种灵魂飘忽又回归的感觉,我笑嘻嘻地对着乡亲说:“谢谢啊,你送了我一个头彩!”

编辑:范圣卿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