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学丨松毛菌:藏于大黑山的精灵
作者:张平念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12-04 11:45:01
进入11月,气温降到10摄氏度左右,冷风夹杂绵绵细雨,把万盛大黑山的森林完全浸透,山林中一层层的松针吸足了水分,变得油浸湿润起来。我知道,一年中,那些藏在厚厚松针下的松毛菌孢子已经被唤醒,预示着进山采摘黄澄澄、胖乎乎松毛菌的时候到了。
择一个冬雨初停的早晨,我驱车前往万盛老黑山一片长满松树的林边。我迫不及待挎着竹篮,钻进枝叶交错的山林。指尖拨开覆着松针的灌木丛,目光在松针堆里仔细逡巡。瞥见一抹嫩黄,我立刻蹲身,拇指和食指捏住松毛菌的菌柄,轻轻一旋,带着泥土气息的菌子便应声脱落,顺势丢进竹篮。
发现成片菌群时,我放慢动作,用手轻轻拨开周围的松针,小心翼翼将菌子逐个摘下,动作轻柔怕碰伤菌盖。尽管天气寒冷,经过采摘过程的有氧运动,额角不停冒出细密的汗液,我抬手抹了把汗,又马不停蹄向另一处灌木丛钻去。竹篮里的菌子渐渐堆起,我不停在斑驳光影中起伏,弯腰、搜寻,采摘的动作连贯利落,只怕与近在咫尺的“精灵”失之交臂。
我从小就在万盛红岩煤矿家属区居住,四周都是绵延不绝的大山,捡拾菌子是我小时候年年的必修课,更对松毛菌情有独钟。它圆滚滚、胖乎乎的样子,以及独特的香气和滑溜溜的口感,已经深深镌刻进我的脑海里和骨髓中。参加工作后,离我最近的大黑山就是我年年捡拾松毛菌的“打卡地”。
为什么对采撷松毛菌情有独钟?我认为其中藏着自然与生活的双重偏爱。松毛菌生长于松林腐叶间,寻它需俯身拨开松针,在潮湿土气与松脂香中探寻黄色的伞状菌盖,这过程像一场与自然的默契博弈,满满都是未知的惊喜。
采撷松毛菌能够时远城市尘嚣,让人忘记工作的疲惫。初冬的林间,鼻腔吸进的是空气混着松脂与腐叶的湿香,沁得喉间微凉;脚下松针铺垫,踩上去软绵吱咕作响,呼吸呵出的白雾转瞬消散,每一种感官都浸在清冽又温润的氛围里,净得让心发颤。
松毛菌更像山林写给秋天的短诗,藏在松针铺就的金褐色绒毯下,不事张扬却自带灵韵。初寻时难见其踪,唯有踩着松针层那簌簌的轻响俯身细辨,才会发现一点点黄澄澄、圆鼓鼓的脑袋,正从松针缝隙里探出头,像刚睡醒的精灵,顶着半沾松脂的菌盖,在湿润的山林间把你死死地盯着。有时,它又像淘气的小孩,与你藏猫猫,有时不经意间脚下一滑,再去采那才冒出头的松毛菌,却遍寻不得。
松毛菌的模样带着山野的拙趣,菌盖不是规整的圆,倒像被秋风揉过的棉絮。新鲜时是温润的嫩黄色,沾着晨露时会泛出淡淡的油光,仿佛把山间密林微弱的光都吸进了菌肉里;待采摘后,它不再吸纳地底的养分,山风很容易把松毛菌的表面潮气吹干,颜色会变深成深褐,纹路里还嵌着细碎的松针或腐叶屑,就像是山林给它盖的印章。
最妙是松毛菌的香气,它不似商品类菌菇散发的味道单纯,而是混着松脂的清苦与腐叶的甘醇。蹲在松林里寻它时,风会把这股复合香气送过来,初闻是淡的,像远处飘来的松烟;近嗅,又能尝到一丝泥土的清甜,仿佛把带着整座黑山的秋意都吸进了鼻腔。若是雨后去寻,松毛菌的香气会更显鲜活,混着雨水打湿的松针味,成了独属万盛大黑山的“秋日香水”。
多年采摘松毛菌的经验告诉我,它的生长从来不是孤军奋战,总爱围着松树的老根打转,落下的松针为它遮风挡雨,松树的根系为它输送养分,连路过的蚂蚁等昆虫都要在它的菌柄上爬几圈,抑或啃上几口补充能量,妥妥把松毛菌当成自己的加油站。
常言道:行有行规,动有道法。我也与许多采菌人一样,都恪守这行的“职业道德”,采摘松毛菌不会连根拔起,只轻轻捏住菌盖往上一提,留下粗壮菌柄的下半截在土里——这是与山林的默契,也是给松毛菌存留的“下次见面的约定”。
带着收获的欣喜,回家小心翼翼将松毛菌泡在大盆里,让粘附于菌上的松针和泥土慢慢脱离,洗净后的松毛菌立刻呈现丝滑的感觉,焯水后颜色会加深,呈赭石色,丢进热油里与自家盐水坛新鲜捞出的泡椒一起翻炒时,香气瞬间会炸开。和腊肉同炒更是绝配,腊肉的咸香渗进菌肉的孔隙里,松毛菌的清甜又中和了油脂的厚重,嚼在嘴里既有菌子的软嫩,又有松针的余韵,一口下去,像是把整座黑山松林的秋天都嚼进了嘴里。哪怕只是清炒,撒上一点盐,也能尝出它本身的鲜甜。煲汤时与滑肉搭配,那才叫鲜醇绵长。
松毛菌不是什么名贵的山珍,它没有松茸的稀缺,也没有羊肚菌的盛名,但却是家乡万盛山林里最美丽的精灵,守着松树,等着初冬,用自己的模样、香气与味道,把万盛山野的冬意酿成了可触碰、可品尝的温柔。松毛菌从松针下冒出的样子,是初冬最朴素的浪漫,是山林馈赠给人们味蕾的犒赏和美丽的诗行。

编辑:熊冬梅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