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学｜芦苇是冬风的歌

芦苇黄了。这是白露捎来的絮语，也是寒风吹响的序曲。

儿时，故乡的河湾两岸长满了芦苇，像两道柔软的绿墙，把蜿蜒的河水“抱”在怀里。每年春末，芦苇便从湿润的泥地里钻出来，嫩黄的芽尖顶着薄霜，几天工夫就舒展成纤细的绿叶，风一吹，便漾起层层碧浪，把河湾染得生机盎然。

夏日常在芦苇荡里消磨时光。正午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，洒下细碎的光斑，落在裸露的胳膊上，暖融融的。芦苇叶修长光滑，边缘带着浅浅的锯齿，我们折下最嫩的芦秆，剥去外皮，就能做成清脆的哨子，“呜呜”的声响伴着河水的“哗哗”声，在河湾里久久回荡。那时的芦苇绿得纯粹，绿得热烈，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，像撒了满地的碎钻。偶尔有水鸟钻进芦苇丛，惊得我们屏住呼吸，悄悄拨开叶片张望，看它们衔着鱼虾，消失在绿意深处。

秋意渐浓时，芦苇褪去一身翠绿，慢慢染上浅黄、深黄，最后变成通透的金黄。芦秆挺直了腰杆，顶端抽出蓬松的芦花，像一团团柔软的白雪，又似一片片轻盈的云絮。风过时，芦花便簌簌作响，整片芦苇荡都在摇晃，仿佛无数支看不见的笔，在天空下书写着秋的诗篇。

记得去年深秋，在城郊的湖畔偶遇一片芦苇荡，夕阳正斜，金色的光线洒在芦花上，把整个世界染成了暖融融的橘色。芦花随风飘荡，有的落在湖面上，如一叶叶小小的白帆，有的粘在我的衣角，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。远处的归鸟掠过天际，留下几声轻啼，与芦苇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，构成一幅宁静悠远的画面。

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。”《诗经》里的芦苇，带着淡淡的怅惘，成了千古流传的思念意象。而在我眼里，芦苇更多的是坚韧与从容。寒冬来临，北风呼啸，草木凋零，芦苇却依然挺立在河边，芦花在寒风中舞动，像一个个不屈的舞者。它们不像松柏那样四季常青，却以最绚烂的姿态迎接风霜，即使叶片被冻得发脆，芦秆被吹得弯曲，也从不弯折。偶尔下场小雪，芦花上积起薄薄一层白，黄白相间，更显清丽脱俗。待雪化之后，芦苇便会慢慢倒伏在河边，把自己的身躯融进泥土，为来年的新生积蓄力量。

古人也爱用芦苇入诗。杜甫诗云：“野老篱前江岸回，柴门不正逐江开。渔人网集澄潭下，贾客船随返照来。长路关心悲剑阁，片云何意傍琴台。王师未报收东郡，城阙秋生画角哀。”虽未直接写芦苇，却让江边的芦苇成了萧瑟秋景的背景，衬得家国之思愈发深沉。白居易“浔阳江头夜送客，枫叶荻花秋瑟瑟”中的荻花便是芦苇的一种，寥寥数字，便勾勒出离别时的凄清意境。芦苇就是这样，看似平凡，却总能承载起人们最细腻的情感，无论是思念、离别，还是对生命的感慨。

春去秋来，寒来暑往，芦苇在河湾边静静生长、默默凋零。春天，它们是破土而出的希望，嫩绿的叶片透着生机；夏天，它们是遮天蔽日的清凉，浓密的枝叶藏着童趣；秋天，它们是漫天飞舞的诗意，金黄的芦花带着浪漫；冬天，它们是迎风而立的坚韧，干枯的芦秆写满从容。它们不像牡丹那样娇艳，不像梅花那样孤傲，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，装点着四季的风景，吟唱着生命的赞歌。

如今，离开故乡多年，我仍时常想起那片芦苇荡，想起儿时在芦苇丛中追逐嬉戏的快乐，想起夕阳下芦花飞舞的美景，想起寒风中芦苇挺立的身姿。每次在异乡看到芦苇，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意，仿佛看到了故乡的河湾，看到了童年的自己。

芦苇是冬风的歌，这首歌唱了千年，唱遍了江河湖畔，唱尽了生命的坚韧与从容。它告诉我们，生命不必追求极致的绚烂，平凡中的坚守，凋零后的重生，亦是一种美好。冬风渐紧，芦花依旧在风中舞动，那沙沙的声响，是对过往的回忆，是对当下的珍惜，更是对未来的期许。芦苇以它柔弱的身躯，抵御着寒风的侵袭，以它静默的坚守，诠释着生命的意义。愿我们都能如芦苇一般，在人生的风雨中从容不迫，在岁月的流转中坚守本心，用平凡的生命，书写属于自己的精彩篇章，把每一个季节都过得温暖而有力量。

编辑：杨东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