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施崇伟专栏|石头能够看见时间的深度

作者:施崇伟
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12-17 11:27:14

车轮滑入绕城高速时,云南小调的旋律在车厢里轻轻转着。这次出行,没有特定的目的地,我们说好要“随遇而安”。

路很顺。出重庆,过泸州、宜宾,待到“水富”的路牌闪过,我们已从四川进入云南。窗外飘着的小雨,到这里竟也停了。过了盐津,恰逢午饭时间。琨随口提了一句:“前面有个豆沙镇,要不要下去看看?”方向盘一拐,我们便拐下了水麻高速。

走进豆沙关古镇,在镇上找了家小店,喝了一锅盐津有名的乌骨鸡汤。向店里的小姑娘打听,她抬手一指:“出门左转,走几分钟,就是五尺道。”

五尺道?我心里一惊。这个名字,我听过三次。二十年前,和朋友路过盐津,第一次听人提起;十年前,带父母去昭通旅游,再次与它擦肩而过;后来学写文章,常读《昭通日报》,它的副刊名,就曾叫“五尺道”。没想到,它就这样静静地等在这里。

古镇的街道干净整洁,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。走到一个石基蓝檐的牌坊下,“本固邦宁”的匾额后面,青山与白云豁然展开。几驮货的马匹雕像立在道旁,毛鬃似乎还在风里颤动。栏杆外,是刀削般的绝壁;对面,另一道黄褐色的山崖垂直落下,谷底关河的水声隐隐传来。

这就是那条路。

我走上一条窄道,宽不过五尺,这便是它名字的由来。脚下这些凹凸不平的石块,正是秦代开凿、沿用千年的古驿道遗迹,据说这里是保存最长、最完好的一段。石头是青黑色的,冰凉,坚硬。我蹲下身,看到石面上嵌着一个个清晰的凹坑,深深浅浅,细数下来,竟有二百四十三个。路边竖着的牌子上提示,这是马蹄印。

我用手摸了摸。石头这么硬,得多重的驮马,经过多少年,才能踩出这么深的痕迹?有的坑洞深达十几公分,边缘被磨得光滑。从前马帮驮着沉重的货物从这里过,一边是峭壁,一边是深渊。石头路滑,马必须每一步都踩得极稳。走在最前面的马,在石头上寻到一个能下脚的小窝,后面的马便跟着踩在同一个地方。一匹马,又一匹马,一年,又一年。时间久了,石头就记住了。

脚下深处,一列绿皮火车正呼啸着穿过隧道,那是内昆铁路。几乎与铁轨平行的,是蜿蜒的关河,是我们来时驶过的昆水公路和水麻高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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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条道路——水道、古道、公路、铁路、高速公路,在同一个峡谷里上下错落,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。几千年的交通史,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层层铺。这是一座天然的博物馆,没有任何一个地方,能让人如此清晰地看见“道路”是如何一层一层累积起来,看见人们为了走出去,走过多少艰难的路。

离开前,在古镇的石阶上,遇见一位大娘。她背着一个很大的背篓,里面装满了木柴,走路的步伐却很稳当。我问她高寿,她笑了笑,说八十了。她脸上的皱纹很深,但眼神清亮,有一种山野里生活的人才有的松快。她背着那筐柴,继续往坡上走,背影慢慢融进青灰的屋瓦之间。

回程的车再次驶上水麻高速。窗外的山峦快速退后,现代公路平坦而高效。我脑海里却在回想那些马蹄印。石头上的凹坑,是时间与重负“合作”的证据;而活着的人,则以自己的方式,继续在这片山川里行走,从容地接过深痕累累的时光。

道路一直在变,从五尺到无限宽;速度一直在变,从马蹄之缓到车轮之疾。但有些东西从未改变——比如人总要走出去的念头,比如石头对足迹的忠诚记忆,比如生活本身的朴素与坚韧。豆沙关把这一切都收藏起来,让路过的人,能在一瞥之间,看见“行路”这两个字,究竟有多重的分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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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杨东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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