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崇伟专栏|哀牢山记
作者:施崇伟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12-25 09:19:14
戛洒小镇偎在哀牢山脚下,街边浓绿的植物,掩映着陡坡之上的彩色房子和亭阁,恍惚间竟有种东亚的异国情调。
喝过小镇的牛肉汤,我们便驱车出发。盘山公路一圈又一圈,像是给墨绿色的山体缠上了条灰色的带子。窗外的景色,从亚热带的明朗,渐渐变作一种沉郁的、含着水汽的苍翠。不过几十公里的路程,海拔却已升到2400米,空气明显凉了下来,也静了下来。
石门峡到了。入口并不阔大,两扇天然的岩壁相对而立,宛如一道门户,走进其中,便觉与外界的燥热彻底隔绝。峡谷里的光线是清润的,给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柔和的薄纱。这里的风景,的确好,但最抓人心的,还是那相伴曲径的溪流。
溪水清澈。水流平缓处,如一面镜子,将头顶一线天的轮廓、岩壁上斜生的杂树、游人自己的身影,都毫发毕现地映在里面。我看见一位同行的姑娘蹲在潭边,借着水镜整理被山风吹乱的头发,那情景,天然又安宁。
水又是“活”的。它从更高的山涧来,在峡谷里找到了放纵的舞台。地势稍陡,它便不再安分,匆匆跃下,撞在石上,溅起一捧捧“碎玉”。那声音丰富得很:高处是细微的“嚓嚓”声,像春蚕食叶;汇聚到稍宽的石槽,便成了清脆的“哗哗”声;跌入深一点的石潭,则发出闷而润的“咚咚”声。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,却不嘈杂,反倒将这山谷衬得愈发幽静。我伸手去探那水流,一股沁骨的凉意瞬间从手指传到臂膀,不是针扎似的冷,而是一种浑厚的、带着山林气息的凉,像是能洗去五脏六腑里的浊气似的。
水流的去处,是形状各异的石头。它们被千万年的时光与流水打磨得光滑温润,有的浑圆如鼓,有的层叠如书页,黑黢黢地卧在水底或岸边。石上多生着厚厚的、茸茸的青苔,绿得发黑,脚踏上去,软而滑。树就从石缝里长出来,多是些耐寒的树种,枝干盘曲遒劲,叶子却绿得精神,与水、石构成一幅沉着而富有生机的图画。
从石门峡出来,再往上行,便是去往金山原始森林的路。林区开放的步道不长,仅1000多米,这消息让人安心许多。关于这片山林,来前确也听过些耸人传闻,但真到了眼前,只见柏油小路平整,入口处游人如织,且多是精神矍铄的老年人,提着水瓶、背着相机,那点想象中的“恐怖”气息,便消散殆尽了。
然而,一走入林中,便是另一个世界。巨大的树冠在高处交错,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,只漏下些筛过的、斑驳的光点。气温比峡谷里又低了几度,一种沉甸甸的寂静包裹着你,只偶尔被几声悠远的鸟鸣划破。
这里的树,是真正的古木。许多树要数人才能合抱,树皮皲裂如龙鳞,静静诉说着百年风雨。最令人称奇的,是这些古树的躯干与枝丫上,竟层层叠叠生长着无数附生植物。蕨类植物最多,它们一丛丛、一簇簇地生在高处,羽状的叶片舒展开,像是给古树披上了一件件飘逸的绿蓑衣。还有那厚厚的苔藓,茸茸的、嫩嫩的,铺满了树皮的每一道沟壑。一位植物学爱好者模样的老者告诉我,这种景象,是哀牢山独特的高湿气候造就的,这些附生植物与古树,并非你死我活的争夺,而是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,它们共同构筑了这雨林生态的“空中花园”。
游人们走得慢,尤其是那些老人家,常常停下,闭上眼睛,深深地吸气,再满足地吐出。那空气清冽如泉,带着难以言喻的鲜活感,直灌入肺腑,仿佛能将身体里积年的滞涩都洗涤一空。
下山时回望,哀牢山重又隐入淡淡的云雾之中,宁静、深邃。这一日游历,仿佛不是攀登了一座山,而是轻轻地揭开了自然厚重书卷的一角,瞥见了一行关于水之灵澈、木之幽古的诗句。而这,便已足够了。

编辑:杨东霖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