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郝安专栏|独领风骚之冬至赏析:梅花欢喜漫天雪 

作者:郝安

文章来源: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:2025-12-26 08:30:00

花朵和碑刻般的二十四节气,是前人在前人、后人又在前人用肩膀和智慧搭成的梯子上,将人类认识天道规律的思想文化,一辈辈一代代不间断地送向新的高峰。

天有不测风云。面对波谲云诡、瞬息万变的天气气象,纵使科技再发达,也只能止步于预测与预报的边界。而文经武律、以立其身的思想家二十四节气,其行稳致远最伟大的地方,就在于它超越具体预告的层面,将深邃的思维方式与生活哲学镌刻于时空长河,累积成绵延数千年的中国智慧。

这部积微成著、经久耐用的四十八字典籍,极一时之盛,享永远之垂,亘古不变支撑着一个民族的文化星空与文明大地,引领国人深远地感悟自然,也深刻地感悟生命。

当那颗照耀了我们约46亿年的太阳,山一程、水一程,风一更、雪一更,抵达其位置正好与月亮黄经精确重合,而且每年仅发生一次的270度,天寒日暮的二十四节气第二十二章,便隆重推出两个醒目的汉字:冬至。

位居四时八节的冬至,是二十四节气中最先制定出的一个。早在2500多年前的春秋时代,那时虽无现代的天文望远镜,聪明的前辈却以惊人的智慧洞察了这一规律。他们立起圭表,凝视着日影每天微妙的伸缩。这种看似简陋的观测,却是人类以大地为尺,对天体运行的一次神圣丈量。当圭表的身影在某个午后达到年度最为绵长,他们便知道,日南至,也就是冬至到了。

十一月中,冬至至长。至者,极致的意思,宣示终藏之气至此而极也。其概念是阴阳流转,由阴到阳,阳气始生,叫作冬至一阳生——

这一天,地球正沿着它那近乎完美的椭圆轨道,运行到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坐标点。太阳直射地面的位置,到达一年的最南端南回归线上;这一天,北半球得到的阳光最少,是北半球白天最短、黑夜最长的时候;这一天,太阳直射点旋即停下南行的脚步,转向北半球移动,开始了天文与物候的转折。也是从这一刻起,白昼如同被缓缓拉长的银丝,一寸一寸地从黑夜手中收复失地,时间逐渐延长。

一个伟大的结束,恰是又一个伟大的开始。或许一日最黑暗的时候,就是黎明前的一刹那;一天最为寒冷的时刻,便是阳光初现的时刻。原来,冬至从来不是终点,而是轮回的起点,是光明在沉默中积蓄力量的号角。

世界是普遍联系、永恒发展的。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告诉我们,在最深的黑暗与最远的距离之后,回归是写在天道里的必然。就在这至暗至寒的顶点,宇宙的转机已然埋下伏笔。难怪在很长一段时期,中国历法都将这个非常重要的节气作为一岁之始,曰岁实,即一岁的长度是两次冬至之间的间隔。天文学上也把冬至规定为北半球冬季的开始。

东风次第送春来,又是一番光采。在中华传统文化里,俗称的亚岁、冬节、长至节,是大如年的大吉之日。遥想周公当年,制订国家礼仪,就以冬至为岁首迎新。天,颠也,至高无上。从此往后,一年之终,来年之始,祈佑风调雨顺,岁稔年丰,国泰民安,礼天神必于冬至。

冬至日,还是世界各民族的一个传统节日。在一年日照时间最短、黑夜最长的时节,不同文化都发展出了庆祝太阳的重生或回归、致贺光明战胜黑暗的隆重庆典与祭祀活动。从古罗马的农神节到秘鲁的因蒂节、北欧的尤尔节,这些跨越时空、形式各异的仪式仪典,是人类对自然律动最深情的唱和,勾勒出人类文明的不同文化,在面对相同天象时对自然规律的共同敬畏。

宇宙的呼吸绵长而守时。冬至,便是那吐纳交替间,一个无比清晰、充满希望的休止符。它预示所有的循环都藏着内在更生的力量,黑夜每深一分,白昼归来的脚步便更近一步。这既是确凿的天文事实,也蕴含鼓舞人心的诗意:在最深的低谷,转折必然降临。

夏至不到不热,冬至不到不冷。人们常说数九寒冬,意思就是从冬至开始,一年中最寒冷的一段时期正在悄然到来,而冬至就是数九的起点。

果然,在终藏之气,至此而极的冬天里的冬天,寥廓天南地北,街巷阡陌,口口相传,妇孺皆吟大同小异的数九歌:一九晴,二九雪,三九四九冰上走,五九六九,沿河看柳,七九河开,八九燕来,九九加一九,耕牛遍地走。冬至过后一个月左右,大部分地区将迎来气温最低点。此时恰逢三九,故民间又有冷在三九之说。

由于数九的日子漫长,闾阎扑地便衍生出很多既优雅又大众的消遣游戏。或画寒梅一枝,为瓣八十有一,日染一瓣,瓣尽而九九出;或书“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”句,句共九字,字各九画,日描一画,书毕冬去春来。

冬至进九,说冬藏瑞,数九盼春。从冬至这一天开始数着太阳回归,走一步近一点,便有春天一步步归来的感觉。

63年前的1962年冬天,岁在壬寅。冬至阳生、寒暖转化,雪压冬云、万花纷谢。来自西伯利亚的滚滚寒流,仍在肆虐,一如当时国家面临的国际国内形势,黑云翻墨、寒潮凶猛,深刻复杂、严峻险厄。

曾笑说自己生着一副大中华脸,对中国传统典籍烂熟于心的人民领袖毛主席,此刻虽无闲暇数九,也没有工夫描红染梅。他冷眼打量世界,笑里底定乾坤。在冬至节后第四天69岁生辰日,由冬云低垂、朔风凛冽的自然气候联想到风云变幻、尖锐纷繁的政治气候,敏锐地察觉到,毕竟冬至已过,东风送暖、万象更新的日子已经不远,遂得《七律·冬云》一首——

雪压冬云白絮飞,万花纷谢一时稀。

高天滚滚寒流急,大地微微暖气吹。

独有英雄驱虎豹,更无豪杰怕熊罴。

梅花欢喜漫天雪,冻死苍蝇未足奇。

脚踏着祖国大地,背负着民族希望。思想家、战略家、诗雄毛泽东运用格律谨严而篇幅简洁的律诗,举重若轻,出手不凡。先是轻取首句语词为题,并借此起兴,托物言志;又游刃有余,锵金鸣玉,将自然气候与政治气候运之掌上,借景抒怀。由是吟出了这曲呼唤梅花精神的红梅赞,唱出了这首磅礴凌厉的冬之歌,吼出了这声正气凛然的时代最强音。

首联起兴切题。雪压、纷谢,一飞一纷,暗藏一个风字,形容风吹风动、风大风急。雪稠云低,又于一个压字见之,入木三分,力透纸背。14字无一字不是状雪之大、云之密、风之紧。这既是自然时令的客观纪实,也是当时社会局势的形象概括。且为后面梅花的傲然出场做了铺垫。

颔联意承上联。进一步描写严冬自然景象。高天、大地,寒流急、暖气吹,一为冬之表面现象,一为冬之内部实质。乃状写冬至时节否极泰来、潜运上腾、阴至阳生之自然辩证法绝句。尤一急一吹,更精微幽深,一语双关,总括判断当年内忧外患的情势时势趋势,可圈可点者,有此14字足矣。其高明处,是纳雷霆于文字,展尺幅以云烟,句句写实,却字字隐喻,人人又意会其中,迄今无出其右者。

颈联直抒胸臆。只有英雄和豪杰敢于驱除虎豹熊罴,一切帝国主义和反动派都是纸老虎。独有、更无前后呼应,使上下联衔接得更加紧凑有力。这两句气欲凌云、声可裂石,气势磅礴、卓尔不群。英雄、虎豹,豪杰、熊罴,上下联都是一正一反、一美一丑,爱憎分明、褒贬自现,天冠地屦、对比强烈。暗喻直面挑战、敢于斗争的坚定信心和无畏勇气。

尾联前后对照。正值山寒水瘦,灿烂梅花与纯洁冰雪会意相逢。在暴风雪肆虐之际,迎风斗雪的报春使者却渴望战斗的欢乐。形象逼真表现了革命战士不怕污蔑、不怕恫吓的大无畏革命精神。一切无情的围攻,只会使人腰杆挺直。至于那些甚嚣尘上的一时鼓噪,不过猥琐不堪的蝇营狗苟,在大雪纷飞的严冬,冻死几只是丝毫没有什么可奇怪的。结语以傲视鄙夷姿态收束,无论反面还是正面回应,都以谐衬庄、义正词严,妙语连珠、涉笔成趣。

心不孤起,仗境方生。有境有情,则自有人在其中。有人者,即达性情也。这首雄奇豪迈、气贯长虹的诗篇,综合运用象征、比喻、拟人、对比、反衬等修辞手法,前四句描摹写景,沉重深重,后四句议论抒情,轻盈轻快。尤其是娴熟的索物托情、触物起情比兴的驾驭,将诗情与哲理融于景物描绘之中,言近旨远、含蕴无尽;前呼后应、妙合天成。鲜明地突出了作品的主题思想,揭示了一般与普遍真理,再现了当时严酷的政治气候,表达了中国共产党在恶劣局势下坚强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心,具有强烈的战斗性和深刻的革命意义。

《七律·冬云》本是一段大议论,却借冬境的描写来抒发,融雪景诗情及哲理于一炉。这就叫比兴。从来有比兴则自有高义,自成高格。全诗以创造性的比拟体,描写的是冬景,肃杀茫茫之寒酷昭然若揭,这是对冬至自然时令的白描;寄托的是时事,反华嗡嗡之聒噪不可一世,这是对其时社会现象的囊括。如此高度艺术性与深刻思想性的统一,非大家高手不得。

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,青年诗人徐迟两次见到崇拜已久的毛主席,并请主席为中国诗人或者说为大后方诗人赠言题字。不久,毛泽东欣然写下三个大字“诗言志”。12年后的1957年为《诗刊》创刊题词,还是“诗言志”三个大字。

题词竖行侧势纵长,点画倾斜,纵轴垂直。行楷统一,行中有楷现工整,楷中有行见活跃。内容落款错落有致,相得益彰。这幅珍贵题词洒脱遒劲,线条凝重,笔墨厚重,结体庄重。轻松灵动又不失沉稳端庄,本身即是以墨抒志的佳作。

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。是中国诗学诗论的开山纲领。诗家毛泽东信守诗言志、歌永言、声依永、律和声这一理论,不仅一贯主张诗言志,而且身体力行,终身在自己的诗词甚而书法创作中,实践并发展这一理论。他的诗词和书法情扬笔转,以情写诗、以诗言志,以情韵墨、以墨抒志,无不蕴含着他的审美追求。

以诗言志的毛泽东诗词,全然不同于任何时代任何文人笔下的作品;亦不隶属于文坛的任何一个流派。他是诗人,是伟大的杰出诗人;他的诗词久为人仰,也最广泛地流传在人们的心间。然而,他从来不曾单纯地以一个诗人的身份去吟诗填词,也从来不曾单纯地为写诗而写诗。伟人毛泽东所作的每一首诗词,都同现代中国一些引人注目的重大事件相关联,是一个战士、统帅、领袖人物参与革命和建设过程的抒情言志。

无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,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者和彻底的历史唯物主义者与对手过招,都是胸怀日月、手握风云,文棋武棋、双管齐下,针锋相对、以牙还牙,从不服软、从不认输,也从来不信邪、不怕鬼,不曾在任何屈辱的打压环境下低头。

诗文华国,著作华党。一个充满斗志、极富感情的诗人、战士、领袖,就这样把自己个人的全部情感斗志,以及人格气魄完全彻底地投入到了人民的事业中,就这样把自己的所思所想、所作所为完全彻底地与人民的事业融合了起来。南征北战,苦难辉煌,半个多世纪的人生风景、革命风云,半个多世纪的人生悲欢、历史巨变,就这样一步步一程程,不时遏制不住地积蓄凝聚,播撒喷发而为诗。

终于,理智和情感、现实与未来、时间及空间,交融交汇,共情共鸣,塑造了一个具有最高意义,又完全别样的创造性诗人。他独领风骚,在高古典雅的旧体诗词王国,无论是指点江山、激扬文字,还是谁主沉浮、霹雳暴动,无论是残阳如血、战地黄花,还是坐地巡天、闲庭信步,也无论是乱云飞渡、斗霜傲雪,还是人间正道、风流人物,都大喜大悲,大开大合,大雅大俗,大智大勇,寄托了诗家对人民和事业的情怀,这诗也便不朽,有了生命。

毛岸青和邵华曾这样说到父亲和他的诗:父亲是革命家,也是诗人。他的诗,非文人墨客的遣兴之作。诗言志,父亲诗中的一题,一景,一人,一事,无不记述着中国革命发展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业绩。古往今来,有史诗一说。父亲的诗篇,连贯起来,可谓中国革命的不朽史诗。

如果把这卷波澜壮阔、慷慨激昂、气吞山河的宏伟史诗铺展开来,可以从湖南的韶山,江西的井冈山,贵州的大娄山,四川、甘肃的岷山、六盘山,延安的宝塔山,一直铺排到北京的香山。

《毛泽东年谱》记载:12月26日作《七律·冬云》。晨七时批示林克,请将诗一首付印,于今天下午印成五十份,于下午六时前交我为盼。这首言志自寿诗作者没有留下手迹。最早发表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12月版《毛主席诗词》。

冬至一阳生,天时转日长。前后十五天致广大而尽精微的冬至三候,包括蚯蚓、麋鹿、水泉,敏感到天寒地冻和阳气的悄悄生发,自然而然蠢蠢欲动,做出相应反响。这是古人观察自然律动的精妙切片,每一候都暗含天地的呼吸与生命的节律——

此时大地进入至寒时刻,阴气十分强盛。雌雄同体、阴曲阳伸,擅长挖穴松土、分解有机物的土壤工程师蚯蚓,其陆栖环节无脊椎动物的生理结构,对地温变化极为敏感。为保全生命,表层冻土中的它们会蜷曲成紧密的凝胶状球体,就像打了结的绳子。体表分泌出的黏液与土壤颗粒还会形成保温层。此乃冬至头五日头候蚯蚓结。这不仅是简单的冬眠,更是通过形态拓扑变换实现的低温生物力学奇迹,即以最小化表面积,应对最大低温的胁迫。

冬至阳气始萌,鹿科动物内分泌系统感受到阳气发生,便会引发系列连锁反应。麋就是指麋鹿,属于阴兽,又叫四不像,以犄角著称,有一种参差错落之特殊美感。每年一到冬至节气,它角基部的骨隔板处突然活跃,以一定的速度溶解钙化软骨,头上的角便开始脱落。此乃冬至又五日次候麋角解。解,角退落也。这个看似衰落的过程实为再生序曲:角内血管网络通过程序性凋亡有序收缩,就像解除旧支架,为春季新角生长,释放出存储的生长因子。

天寒地冻,天凝地闭。料峭寒风中,地表封冻严酷。在冬至地表呈至暗时刻,由于太阳直射点往北回返,太阳高度自此回升,这时最先并非人类感知的一种“阳气萌”的力量,让几米处的地下水率先发生隐形革命。这种滞温效应,是地球系统热惯性与流体动力学共同谱写的冬季地下环流序曲。动则生阳,静则生阴;一动一静,互为其根。此乃冬至再五日末候水泉动。也就是地底甘冽泉水,感受到阳气萌生,开始悄悄解冻,暗暗流动,温热上涌了。

蚯蚓以空间换时间,麋鹿以舍弃换新生,泉水以静默换动能,一二三候三幅图景的串联,共同揭示并验证着冬至能量转化转移枢纽的本质。这种跨越动植物、水文系统的循环、重塑和协同响应,是地球生命在黄道坐标系中写下的集体生存智慧。

梅花欢喜漫天雪。此刻这一豪迈从容、笑坐世间的壮美意象,承载着深刻的斗争哲学与革命乐观主义精神,为新时代的伟大奋斗提供了永恒的精神坐标。

中国式现代化航船,又行至新的关键一程。既持尺矩量万象,也顺天时应四季。当以凌寒傲雪梅花的风骨和锐气,站在历史高度,直面百年变局,增强中国底气,保持战略定力,坚定信念信心不动摇,直面矛盾问题不回避,应对风险挑战不退缩,顶住压力、练好内功、站稳脚跟,就必将继续乘风破浪,打开改革发展的新天地。

天时人事日相催,冬至阳生春又来。冬至已至,春归有期。抬望眼,灿烂早春,已在不远处守候。

编辑:罗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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